此时李大娘正翻炒着最后两道热菜,见他蹲在灶台前,便顺口问:“对了,阿序,那小姑娘可有吃了海棠糕?”
贺序白闻言一愣,不想解释太多,随口答了句:“吃了。”
李大娘笑了声,道:“那百合莲子汤也是小姑娘的,宁心下火,再炖两刻钟也好了,你等会拿过去给她。”
贺序白想起小姑娘那仿佛缀满星光的眸子,噼里啪啦的柴火映出他淡漠褪去的面容,连眼角的那块红斑也没有了先时的狰狞可怖。
他淡淡地应了声。
“我瞧那姑娘粉雕玉啄,身份必是不凡,身边又有两个哥哥姐姐护着,怎还这般伤心?”陈伙头一面干着手上的活,一面闲聊。
李大娘一惯喜欢同人拉闲散闷,那些官爷一进店,她话里话外闲聊几句,便打听清楚了。
闻得陈伙头的话,她忙不迭探头看了眼外面,见唯有廊下的灯火摇摇晃晃,一派寂静,才压低声音,神神秘秘地道:“我听说这姑娘是从郴北作为质子来的,要往贺京去呢,那贴身伺候她的那一男一女,也不过是侍从。说起来她也是可怜,小小年纪便要背井离乡,去到人生地不熟的地方,身边还没个亲人的她能不伤心么?”
李大娘正感慨,忽然想起一事,又忙叮嘱道:“哎,这些原是我悄悄儿打听来的,你可收紧嘴,别往外头说去,这些事儿可不经提的。”
陈伙头连连应声,不经意地觑了眼贺序白,一刹醒神,朝贺序白的方向努努嘴,有些委屈地道:“你如何光说我?阿序不也在这儿听着?”
李大娘看了垂首低眉的贺序白,将菜盛起放到一边儿,乐呵呵地笑道:“他闷葫芦似的,你便是强掰他的嘴,也不见得他肯多说两句。哪像你,一下午坐在那儿,叽里呱啦地能说一大筐,什么陈年旧事都要被你给抖出来。”
陈伙头哈哈笑了几声。
贺序白就那般坐着,听着。
他很喜欢这种感觉,这种说闲话、拉家常的时光,他从前从未感受过。
***
余烟裹挟着香味自汤盅袅袅升起,半个时辰到了,贺序白用手巾拎起汤盅放到托盘上,和李大娘说一声便拿上二楼。
到门口,贺序白敲了敲门。
此番他没多等,里头便传来一声清脆的嗓音:“请进。”
女孩说话时尾音已没了哭腔,想是已经稳下情绪。
贺序白这方抬脚走进,将汤盅放到桌面,看到桌上的栗子核桃糕半点没动。
海棠糕倒是吃得干干净净。
“姑娘,这是您要百合莲子汤。”
话音刚落,他转身便要离开。
“这位哥哥,请等一下。”小姑娘忽然喊了声。
贺序白忙转身,仍垂首。
耳边传来一阵翻箱倒柜的声音,没过多久,小姑娘小跑着来到他跟前,朝他张开双手,嗓音糥糥地道:“哥哥,谢谢你的兔子木偶。只是我阿娘说过,无功不受禄,我不能白白拿了你的木偶,我能不能拿这个和你交换?”
贺序白觑了眼,待看清是什么东西时,不由得笑出了声。
那是一幅画。
晴空万里,烈焰高悬,一头水牛正窝在田里吃草,不远处的坡上有个女孩,嘴里叼着一根水草,正翘着二郎腿,闭眼躺在草地上休息。
一眼望去,好不惬意。
只是她画得歪歪扭扭,那牛角都歪到天边去了。
贺序白还是第一次看过有人能把水牛画得这般丑。
许是听到他的笑,小姑娘不好意思地低了头,讷讷道:“哥哥别笑,这是我画的画里,最好看的一幅了。阿娘说过,若要送人东西,便要亲手做的才有诚意,我,我能不能拿这个换你的兔子木偶?”
贺序白止住笑,那兔子木偶并非是他亲手所做,原是一个伙计搬走时留下的。
他本想拒绝,不想话了嘴边,他却鬼使神差地咽了回去,伸手将这幅画接过,“好啊!”
见他把画收起,小姑娘笑眯眯地安下心,“我叫谢宜,小名棠棠,不知哥哥怎么称呼?”
三月,正是海棠盛开的时节。
她笑得很甜,盛满星星的眸子仿佛含了清泉。这样的人,想必自小便深得父母宠爱。
这个念头一落地,贺序白脑海里猝然浮现李大娘方才说的话。倘或她真的深得父母宠爱,他们又岂会舍得将小小年纪的她送到贺京作质子?
眼前这张脸仍旧笑得很甜,贺序白将这些杂乱无章的思绪抛开,温声笑回:“我没有姓,单名一个序字。”
谢宜微惑,人怎会没有姓呢?
她有姓,青榆姐姐有姓,秦易有姓,连她家家生的仆从都有姓。
虽这般想,可谢宜没有问出口,她只是笑靥如花地问:“我可以喊你阿序哥哥么?”
贺序白点点头,“当然可以。”
***
送完谢宜的汤盅,贺序白又连着往好几个官爷房里送膳食,待做完这些回到房中时,已将近子时,他简单洗漱一下,便躺下歇息了。
再次醒来时,贺序白只觉天旋地转,仿佛躺在船舱一般,晕乎乎。
可他还没清醒过来,便有人在背后顶着他的背,忙不迭拖着他下了榻。
“阿序,你可算醒了。有位官爷不见了东西,非说是你偷的,单瞧他们的阵仗,你若过去,只恐小命难保,你现下赶紧收拾东西,快快离开。”
陈伙头的声音响在耳侧,很是焦急。
贺序白被他推搡着,待包裹拿在手里,即将被他推到门口,刺眼的阳光映下来,他才彻底清醒。
他回过头,陈伙头那张微黄干瘪又满是担忧的脸映入眸底。
贺序白怔了一瞬,不紧不慢地将包裹放回原位,从容不迫地淡声道:“不是我偷的,我不走。”
贺序白自然明白陈伙头的好意,只是他们既一口咬定是他偷的东西,若找不见他人,又岂肯罢休?届时莫说陈伙头这个放他走的罪魁祸首要性命不保,只怕连同整个逢春馆的人都难逃一劫。
陈伙头还欲再说,谁知贺序白抬脚就往前院去了。
到了前院,乌泱泱的一群官兵站在廊檐下,一个胡子拉碴、看似是首领的军官坐在廊檐的台矶上,李大娘和另外两个伙计正颔首低眉地站在一旁。
气氛凝重严肃。
贺序白淡定上前,不慌不忙地垂首问:“不知官爷找我何事?”
军官略略将他打量一眼,什么话也没说,便朝下属抬了抬下颌。
士兵得了令,立刻上前将贺序白架起往外拖。
贺序白一挣,冷冷地看着军官,“你凭什么抓我?”
他的声音寒得结成霜。
架着他的两个士兵面面相觑,诧异此人的力气竟这般大。
军官慢悠悠地起身,盯着他面上的红斑嗤笑一声,面露嫌恶,“凭你偷了本将军的玉佩。”
贺序白未有半分惊慌,“你有什么证据?”
“昨晚就你进了本将军的房,今儿早起,玉佩便不见了。不是你这个丑八怪,还能有谁?”
贺序白直视他,“空口无凭,便是理千院判案,也得讲求证据。”
军官被呛得脸色一白,抬脚就要朝他踹上去。
头顶忽然传来一声厉喝:“住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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