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章 溶心池

寐无生那一声笑,淬着说不尽的恶毒。

见贺序白紧握双手,不言语,他继而道:“自然了,你若是我阁中人,当然不必受这苦,可你若......”

“我说了,我不会加入。”

寐无生意味深长地看着他,笑意渐止,他一抬手,清脆的响指声在室内扬起,上方倏然射出两条铁链,分别将贺序白双手捆住,吊起往水里一扔。

毒水瞬间没过他的胸口,透进衣衫,浸染肌肤。

疼痛霎那间从四肢百骸传来,犹似有万千蚂蚁噬咬,爬满他一寸寸肌肤。不到半刻钟,疼痛加剧,仿佛有无数针孔在穿心挠肺,全身火辣辣地疼。

贺序白煞白了脸,却仍是抿唇冷冷地看着寐无生,一言不发。

寐无生冷笑,“入了溶心池,还不改口的,你是第一个。”

恰在此时,有东西飘出水面,寐无生勾勾手,命属下将东西捞出来。

贺序白见了,脸色一沉,往前走了几步,着急地想要抢回。

吊着他双手的铁链因被他用力一扯,顿时发出“哗啦啦”的一阵声响。

属下将两样东西送到寐无生手里,寐无生掀起眼皮,见那一直木着脸的人终于有了一丝表情,他淡笑一声,晃了晃手里的东西,明知故问地道:“很重要?”

贺序白咬牙瞪着他,还是没说话。倘或眼神能杀人,他早就把寐无生杀了千百遍。

寐无生觑了他一眼,打开卷轴。

因湿了水,墨水晕染成一片,卷轴已经看不出原本的模样。然虽黑乎乎的一片,但从大致的轮廓中仍能依稀看出上面画了一只大水牛,还有个小太阳。

这是一幅漾着明媚暖意的水墨画。

另一样东西是叠得整整齐齐的药方,开的皆是些治疗斑点的药。

寐无生看完,往炭盆里一扔,嗤声道:“没想到,小姑娘对你还挺上心。”

属下见状,立刻拿出火种点燃,然卷轴和药方都湿了水,好一会才烧起来。

不到片刻,卷轴和药方都烧成了灰烬。

不知是气的还是疼的,贺序白额上泛起层层冷汗,沿着太阳穴滑落,滴进水里,消失不见。

“溶心池的水,越久越有味道,你好好受着,我还有事,先离开。”寐无生起身,冷笑朝他仍下一句,便甩袖离开了。

***

密室大门关上的一刹间,周遭陷入一片阒寂,贺序白隐隐听到自己的呼吸渐渐加重,也不知是不是在水里泡得太久,他对这种疼感竟也麻木了。

所谓加了百种毒药的水,也不过如此。

贺序白这般想着,可没过多久,痛感忽然加剧,针孔钻心般的疼痛陡然转成烈焰似的灼烧。

“啊......”

他顿时痛得眉毛都拧成一团,紧握的双拳也暴起青筋 连牙齿都在打颤。

那些毒水仿佛团结一致的士兵,浸烂了他一处肌肤后,全都蜂拥着往这处涌来,流进他的五脏六腑。

水明明是最柔若无骨的,可掺了毒药的水却犹似一条条毒蛇,渗进他身体里时,锋利的牙齿疯狂地啃咬着他一寸寸肌肤。

疼。

他太疼了。

他疼得猛扯锁链,可碗口粗的铁链犹似千斤重的巨石,任凭他怎么扯,也只是发出几道“哗啦啦”的声响。

太疼了......

谁来救救他?

他太疼了......救命......

钻心的疼从四肢百骸传来,刺激着贺序白的神经,连头也愈发重,他终于撑不住,垂下脑袋。

也不知过了多久,等他再次清醒时,天窗外已是漆黑一片。

门外响起脚步声,一道公鸭嗓抱怨道:“也不知阁主看上他什么,非要他入阁,现下在溶心池泡着,还不能让他死了。”

紧接着,开锁的声音传来。

一道娘娘腔响起:“这位可不是什么普通人,他可是丹贺那位大名鼎鼎的天煞孤星,从祭魂场里出来的,如今虽在溶心池里泡着,却还能撑下来。别的不提,单内力这一块,我都服他。况我估摸着,阁主是打算收他入门,接他位子呢。”

“接阁主的位?那也太看得起他了。”

“可不是。”

正说着,拐角处行来两人,其中一人提着食盒,不知他按了哪处,贺序白被凌空吊起放到地面。

陡然离了水池,疼感顿时消了大半。

男人将食盒扔到贺序白面前,像狗一般招呼他,嗤声道:“吃吧!我们阁主仁心,担忧你被饿死,特意吩咐人做的 ”

贺序白掀起眼皮望过去,薄薄的内褶下,目光寒得令人如坠冰窟,他忽然抬腿,冷不丁一脚踹翻食盒,饭菜洒了满地。

两人被他这突如其来的举动唬得下意识退了两步,望着那一地饭菜,其中一人不由得怒从心起,朝他猛啐一口,抡起拳头就要打上去。

娘娘腔急忙拦住他,“打他作甚,他身上尽是毒水,小心沾上。”

男人忙止住脚,后知后觉地道:“幸亏你提醒得快。”

说完,他转头指着贺序白,淬骂:“臭小子,别以为我们给你好脸,你就把它当抹布使,你以为你是什么东西?不吃?不吃就等着饿死。”

淬完贺序白,两人收拾一番,便压着满腔怒火将他他放回池子里,旋即拂袖离开。

碰到水的一刹间,那种烈焰般的灼烧感复而涌上心头,他痛苦地喊出声,却发现声音细若蚊吟,喉咙已经嘶哑得不成样子,干得仿佛要裂开般。

先时他的意识还算清醒,依着从天窗漏进来的光,由白天到黑夜,由黑夜到白天,他默默地算着,一天,两天,三天,五天......

可算着算着,他的意识愈发模糊,有人进来强灌他饭食,他也没有半点力气反抗。后来,他再也分不清白天黑夜,再也算不清过了多长时间。

朦朦胧胧中,有人拉他上来,强灌饭食,让他维持生命体征,不致于就此死去。

等到皮肤溃烂得不成样子,又有人拉他上来,替他上药,药物混着毒水浸染皮肤,疼得他瞬间清醒,可他没能维持多久,复又晕死过去。

他多么想能就此死去......就此不再醒来。

可天从来不曾遂过他愿,他再醒来时,肚子有了饱腹感,也恢复了些力气,他便用力挣了下,重重的铁链除了发出吱嘎响外,没有半点松动。

他彻底放弃了挣扎。

寐无生这是要他生不如死,直到折磨他松口为止。

可他料错了。

如今他什么都没有了,只剩这一身犟骨。

他要他如此,他偏不。

也不知浸了多久,贺序白感觉又有人将他吊回地面,再次强灌饭食、敷上药物。

他偶尔清醒时,看到自己的伤口好了又烂,烂了又好,如此反反复复,胸口往下遍体鳞伤,血肉模糊,不堪入目。

***

“师兄,不知那人犯了何事?我听闻他竟在溶心池里泡了三年?”

“何止三年?仔细算算,足有四年了。”

朦胧间,贺序白听到一道稍显稚嫩的声音,仿佛是个少年。

原来......

原来他在这儿待了四年。

少年惊诧:“四年?他的意志力也太坚定了,我听说他是那个鼎鼎有名的天煞孤星?”

另一人应是点了头,少年骇然:“可,可我入阁前,因安禾县遭百年难遇的大旱,国师占卜,说是天煞之故,当今圣上便将他送往西凉了,他,怎会在此泡了四年?”

“谁知道呢?不过阁主的眼力绝没有错,里面那位必是真货。如今安禾的旱灾已消,至于荷苑那位是真是假,又有谁在乎呢?”

“也是,也是。”

“别说这些有的没的了,赶紧进去灌食,敷药。阁主看重他,可别让他轻易死了,不然你我都得陪葬。”

“是,是。”

贺序白只觉得眼皮很重,很重。

他用尽了力,也睁不开眼。如今的他,吊着一口气,除了还有呼吸,和一具尸体没什么两样。

是啊!

他是真是假,是死是活,也同样没有谁会在乎?

那他为何还要这般苦着自己?

正在此时,贺序白感觉有人捏起他的下巴,撬开他的嘴,灌了好多流食进去。

食物入腹,他恢复了些力气,动了动手指,一把抓住身旁的手。

少年唬了一跳,怔怔地看着贺序白那张发丝黏在太阳穴的脸,只见他闭着眼,嘴唇动了下,漏出三个字:“我加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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