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春日归处恰逢君(1)

我至今也忘不了城破那日燕帜看向我的眼神,震惊、炙热,甚至还带了些我看不懂的怒气。

当父王瞪着双眼的头颅滚到我脚边时,我望着遍地狼藉笑得癫狂,紧接着却是喉头腥甜,眼前一黑。

意识消散前,我恍惚记起和燕帜初遇的场景,污糟黏腻的地牢中,少年伸出的那双手,成为我至暗人生中唯一的光。

可惜我生于白昼,却注定永堕黑暗。

———

我叫徐央央,出生在启州城明媚的春日里,父亲是启州君主,母亲是泽州嫁来联姻的长公主,所以我生下来,便是整个王城最尊贵的公主。

虽说是联姻,可从我记事起,父王和母后便十分恩爱,两人在一起时,脸上永远都挂着笑容。

所以我根本没有想过我的父王,会在我六岁生辰那日亲手杀死我的母亲,也根本没有想过他对我的宠爱会在一夕之间荡然无存。

原来母亲根本不是泽州城的公主,而是代替真公主嫁来的替代,说好听点是替身,可若深究,其实是细作。

我那深感背叛的父亲将母亲杀了挫骨扬灰还不够,当他发现倾注了多年爱意的妻子竟是冒名顶替的他国探子时,满腔的爱被仇恨扭曲,甚至将怨毒的目光对准我,发誓要让我承担我母亲犯下的错责。

于是六岁那年,母亲死在了我面前,我也成了整个王都人人厌弃的耻辱。

父王废除了我的封号头衔,收回了一切爱意怜惜,将我赶出了启州王城,百姓得知我是细作之女,也从从前的称赞艳羡,变成了对我的斜眼辱骂。

我不知道自己做错了什么,我只是满怀期许的想过一个普通生辰,却过的家破人亡。

那天夜里,当我跪在父王寝殿前求他不要赶我走时,紧闭的大门中传来了一个清晰的“滚”字,紧接着便是宫妃婉转承欢的声音。

我穿着沾满母亲血迹的新衣裳在殿外哭了很久,直到再也流不出眼泪昏死过去,便被御前侍卫送出了王都。

再睁眼时,我躺在一个破庙里,身上穿的衣物不知何时被挂的有些残破,庙墙四周画的壁画并不神圣,反倒像罗刹一样叫人难受。

那一刻,我终于有了些真实感,原来我就这样被父王抛弃了,原来我再也没有家了。

从那以后,我便一个人在破庙住下。渴了就去半山后的小溪里喝水,饿了就啃一些野草野果充饥,直到有一天,一个在破庙借宿的猎户发现了我,可能是见着可怜,我被他带回了家。

猎户姓秦,没有妻儿,一个人打猎为生,所以家中很简陋。可于当时的我而言,有一个可以傍身的栖息之地,是想都不敢想的奢望。

他唤我囡囡,对我疼爱有加。离开王都之后的十年间,他弥补了我缺失的父爱,对我无微不至,不是亲父,却胜似亲父。

在我以为我的一生就要这样平淡安稳的度过时,泽州与启州开战了。

这一战双方都是蓄谋已久,从十年前那晚生辰宴开始,终于在今日撕破了脸。

启州城中凡是二十以上四十以下的青壮年男丁,统统都被强制抓上战场迎敌,养我长大的父亲也不例外。

于是十六岁那年,我又变得形单影只。

可惜十六岁的我,再不比六岁时幸运。

战火很快蔓延,生灵涂炭民不聊生每日都在上演,就连躲在山腰间破屋里的我,也未能幸免。

那天恍惚是个好天气吧,一伙为了躲避兵役逃窜的流民闯进了父亲留给我栖息的简破木屋,这里平日不常来人,想来是整个启州已经乱了。

那群人停留并不长久,只是打算带走屋中存粮。我被吓得有些慌乱,静静瑟缩在一旁不敢出声,可不知是他们当中的谁起了头,数道目光突然落到我身上,紧接着我就被带走了。

十年前的春日和那日都是好气候,可我所有的不幸,似乎都发生在多数人们喜爱的时光中,想来真是讽刺。

他们四处逃亡,我成了一群饿狼轮流进攻的猎物。那之后,我的眼前只能看到残破的床帐,随之而来的,还有一日日不同的屈辱痛苦,一遍遍逃离又一次次被抓的生不如死。

十六岁那年,徐央央彻底死在了这世上,活着的,只是一副躯壳。

这样的日子过了小半年,接近年关的冬日,我裹着并不温暖的破衣裳躺在床上,身上覆着的粗鲁男子一脸的春光荡漾,而我,在无力接受着我这一生既定的悲惨命运时,一大堆身着兵甲的人闯进来,我和帐中男人被团团围住。

我被抓进了地牢,单独押在一处。

地牢阴湿昏暗,虽不知将要面临什么,那时的我却也丝毫不怕,不用每天被当做物件发泄摆弄,已经很好了。

冬日的夜间冷的钻心刺骨。半夜冻醒,我瑟瑟缩缩伸出手,打算再拥些茅草在身上取暖时,牢门响了。

有人站在门口斑驳的光影间说些什么,紧接着牢门被打开,一双黑色长靴迈入,我的眼前站定一个人,抬眼所见,最是人间好颜色。

少年身上穿着一副玄黑铠甲,发冠高高竖起,一双眼睛揽尽月华,数不清风华氤氲。我一时有些失神,竟不曾留意到面前平白伸出的手。

当少年匀称有力的双手虚托起我的身子时,我不知为何很想落泪。

“没事了,已经查明你和手下抓的贼人并不相干,姑娘是可怜人,且走吧。”

有多久,没被如此温柔尊重过了?乱世之中,我的心第一次因为一句话有了触动,眼前人低垂着双目,浓密的睫毛在他冷峻的脸上投下一片阴影。

我伸手抚摸,第一次触碰到了光明。

少年似乎对我的举动有些意外,一道探究的目光落在脸上,可当我仰头与他对视的那一刻,他却出乎意料的慌了神。

“你是谁?”少年将军将我强拉到身前,用一种近乎偏执的目光紧盯着我的脸。突如其来的变故,我心中疑惑,却也强忍着手臂疼痛答话。

我说我是启州逃难出来的百姓,路上被盗匪无端掠走遭此横祸,说我没有名字,靠讨百家饭长大。

是事实,也不全是。我在赌,赌面前这位少年会心软,凭他方才看向我的异样,也许我长得像他认识的某个故人也说不准。

果然,短暂的沉默后,他松开嵌住我双臂的手后退几步。

“我帐中缺人伺候,留下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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