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第十一章

11.

曹兰洁跟同一个教研组老师所谈的高三学子的成人礼举办在今夏出伏的第二天,八月倒数第二个星期五。

据说卡这个时间的原因是学校要迁就今年考上全国top2之一的那位学生的安排,对方原先并不打算出席这个形式大于效用的仪式,满心满意筹划着在军训开训前几天随父母一起去首都游玩,学校领导带着这学生的任课老师去人家家里好几次,对方才勉强愿意在开场作为学生代表发言。

这消息还是齐琅告诉方可望的。

作为本届状元的直系学妹,方可望却不在乎一个与她全无干系的仪式。唯一要说的大概就是两个在学校补课一整个八月的培优班也被邀请去参加这个阵仗宏大的成人礼,而她则可以借机正大光明地消失半天,去画室陪齐琅消磨光阴。

偏偏受益者齐琅不赞同她的做法。自大象牙膏实验那天以来,齐琅便摸清了方可望傍晚的时间安排,常常去教学楼底下等她下学,然后走不顺路的路把方可望送回家,又让方可望送自己回家。

方可望极其偶尔地侃她,说这样的举动既难缠又瞎忙活,她也笑嘻嘻说是又怎样,就喜欢跟你赖在一起啊,方可望拿她一点办法也没有。

在楼下蹲点蹲久了,齐琅也不辜负“好于交友”的名头,竞赛班的同学都跟她混了个脸熟。

也不知道她来这边过暑假的由头是谁传出去的,大家跟方可望关系一般,却都知道楼下有个跟方可望关系非常要好的学画画儿的女生,有几个大胆的见到她还会主动打招呼说“哈喽,又等我们班方天才呢”,甚至会主动告知她方可望的行踪,譬如“她被老曹拖住讨论压轴题了,你等不住了上去坐她座位上催,天才的效率保准拉满”。

齐琅喜欢被这样询问或交代,常规学习生活里冒出来的友好交流总会加重她的确幸,好似认识方可望是她来小镇做过的价值仅次于陪奶奶的一件事。

方可望倒是表现得无甚所谓,天天下楼梯的姿态都不紧不慢,仅有一次被等不及爬上楼的齐琅抓到她下楼梯时差点崴脚。

很狼狈的,她三步作两步地跨台阶,到最后一层脚落地时反而没刹住,幸好手抓住了栏杆才避免在拐角处与跑上来的齐琅相撞。

齐琅惊魂未定,表情比自己小时候摔伤膝盖还要更担忧,扶着她胳膊问她干嘛这么着急,对此她给出的合理解释是“鞋子不防滑”。

齐琅半信半疑的,却仍操心她的脚踝:“真的没事?你下次不要一次踩两阶了。”

方可望睨一眼她,默不作声地把胳膊抽回来。

难讲是从哪来的默契,齐琅倒也不是天天去等,可方可望要是在楼梯口见不到人也不心慌,转着钥匙串去综合楼画室找就是了,反正最后一起走出校门的总是两个人。

成人礼举办的前一天,齐琅在回家的路上把道听途说的毕业学姐抛弃母校一心旅游的事件讲完,紧接着就问方可望明天下午去参加仪式可不可以带上自己。

“你去干嘛?”

齐琅一副理所当然的样子:“陪你啊。顺便看看那个学姐,感觉能学懂数理化并考上那所学校的人都很酷。”

周围也不是没有进入全球顶尖院校的亲眷,齐温两家小辈里没有废物,人丁单薄的情况下,每隔几年也都会有升学宴在办,宴会厅外的立牌上大多都是藤校名字。

可齐琅也不蠢,她知道在小镇这样受限的教育环境下读出名校的难度恐怕要比去有诺贝尔得主的学校读书的难度更高。资源对等的情况下,谁不会比谁更高贵,因此她的夸奖真心实意。

可如果这个标准就算“酷”,那方可望从小见到的酷人大概已经可以攒一个班。她平时也不觉得学习成绩优异是多么大不了的事情,只是攥着手里的筹码更多,有更多底气与未来叫板而已,但在齐琅的面前,她还是忍不住得意一下。

方可望转过头,笑得很放松:“这样说的话,那你面前这个人应该也挺酷。”

“我主要是陪你啦,”齐琅忍不住笑,“说真的,好不容易放松一下,而且我刚才专门绕道去会场看了一眼,装扮得还蛮恢弘,一起去玩一玩呗,反正你们又不是主角。”

方可望转头,半提醒半恐吓道:“齐琅琅,你不算是本校生吧,恐怕连进入的资格都没有。”

齐琅看着她歪头,一句话说得主观确凿:“方可可同学,我可是亲属啊。”

“你算哪门子的亲属,”方可望脸上的笑慢慢收起来,她停步在小洋楼前,说,“回去吧,晚餐不要吃太多,没大事不要给我家座机打电话,反正明天就见面。”

虽然夏天已过完,明天也不再多,她在心里补充上这一句。

齐琅被拒绝也不气馁,因为她相信自己虽然难缠但方可望总会解决她难缠的一切。

紫藤花已然落尽,方可望讲完话松松挥了挥手就转身离开。

“方可望!”齐琅叫住她。

方可望疑惑回头,问她还有事儿吗?

齐琅这声过于突然,她也没有想好要说什么,只是这种想要叫一个人名字的冲动其实并不容易压制。

她迅速搜刮了一下语料库,然后很坦然地问:“你单车呢?怎么没再见你骑过?还想让你载我呢。”

“坏了啊。”

“怎么不修?”齐琅还很遗憾,直到现在她还想得起来第二次见方可望,她载着她穿越下坡,风声荡过耳畔,太阳悬在头顶,前面人衬衫蹭着她的脸,一切都那样那样轻柔,夏天好像也不太热了。

方可望顿了一会儿,回答她:“不想修。”

当晚每周三次的固定电话时间,温淑拨视讯过来嘘寒问暖,问她有否及时给蚊虫叮咬的地方上药,这几天气温又涨胃口如何,又怕她在那边无聊,问她跟她交到的好朋友关系怎么样了。

齐琅一一答道,谈到好朋友时,她迟疑了很久,电话里出现短暂的空白。

温淑那边也静了一静,复接着说:“妈妈知道你去那边是有点委屈,宁宁生日你也没去,你们两个闹得很不愉快,但决定是你自己做的,爸爸妈妈都劝过你,是你坚持要去我们也只好支持你,你也很顺利地过完了这一个多月,实现了自己的承诺,特别棒的,琅琅。现在暑假快要过完了,你可以着手准备跟奶奶告别了,后面天气再冷一点,我们也把奶奶接过来。至于宁宁那边,你回来后妈妈可以帮你请很久很久的假,你直接飞去澳洲找好朋友,跟她重修旧好。你跟宁宁是情感很深厚的伙伴,她不会不原谅你的,你不要担心害怕,妈妈相信你。”

齐琅知道妈妈是会错了意,不过这样也好,毕竟关于交到的好朋友,她现在也不知道该怎么定义与方可望的关系。

妈妈只会认为可以跟她一起飞去澳洲堆雪人滑雪山的周锦宁跟她是好朋友,虽然能考上厉害学校但家里只是开书店的单亲女孩方可望不能算作需要‘重修旧好’的伙伴,可以与她建立极其深厚感情的朋友,不会是在这个小镇。

更何况,她很早以前就说过,周锦宁跟方可望,到底还是不一样。

这绝对是有史以来最艰难辛苦的一次视频,齐琅在电话里反复跟妈妈确认自己在开学之前是否拥有一次单独旅行的机会。

温淑以为她在讲澳洲之行,信誓旦旦地应承下来,说那边太冷,要多带点衣服,也不知道宁宁家里的保姆阿姨去国外两年,是否还记得家中常客琅琅小姐的口味云云。

齐琅避而不谈墨尔本,反倒在挂电话之前冷静地说:“妈妈,我跟宁宁早就和好了,这次旅行机会,我想留给我在这里的一个…好朋友。”

懵住的人变成温淑。家里的家教是言出必行,她跟丈夫也一直都是这样做,十分钟前才允诺过的事情,她完全不可以在事态断定之后临时更改。

在某种程度上,温淑可以给女儿足够的自由,但结束前,她还是很小心地问了一句:“琅琅的好朋友,是男孩子还是女孩子?”

齐琅猜得出母亲提提问的用意,但她不觉得这个问题有意义,男孩或女孩不会令她的心底的认同矛盾真或不真。

但很明显方可望的优势在此刻显现,齐琅看着屏幕,不知第多少遍讲:“妈妈,她是个女孩。”

温淑看起来像是松了一口气,夸奖她这么短时间内就能交到好朋友果然是社交能手,而后反问她真的就与那位朋友相处到可以一起出行去远方的地步了吗?

所以有相处到这个地步吗?齐琅不确定。

诚然讲小镇太小时间太短,齐琅跟方可望所能做的事情的确有限。可于她而言,与方可望交往是冒险活动的入场券,是小镇时光里发条松开的灿烂一瞬。

她一直以为倚赖方可望是她在陌生环境下习惯性的作为,可是见的同学够多了她反而觉得很开心自己来到小镇后遇到的第一个人是方可望,也很开心能够坐她的车后座、并肩看雪山喝果汁汽水,并且一起做大象牙膏实验。

在画室里画下那间阳台上光影之中的女孩是非常从心的行为,一切都是自然而然发生的。尽管她浪费掉不少光阴在教学楼下的石凳上,可在更早的时候她也睡过一整天的觉只为消磨时间然后在傍晚去见一个人,这些人为制造的刻意等待居然也令她欢欣,以至于远远要比留buffer等其他朋友挑出行衣服接着一起去逛街重要且有意思得多。

不过她不太敢叫方可望宝贝了。具体是在哪个瞬间齐琅不清楚,但她就是变得胆小、谨慎、怯懦了。

偶尔在方可望下课时越过楼梯间的浮尘看一下她的眼睛,才发觉宝贝其实是多么多么动人的一个词语。

方可望是她的宝贝吗?方可望可以是她的宝贝吗?

她在没有非常亲密的阶段就这样轻浮地称呼过,如今想要大大方方地、像曹老师在教学楼下捞宝贝那样叫一声,却再也无法轻易叫出口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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