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7.
第二天的游玩定然是没有家长作陪的,齐则安早在前一晚三人在酒店走廊分别时就说清楚她们拥有这趟旅行的最大自由权,于是两人起床已经是日上三竿,楼下的自助早餐早已停止供应,方可望洗漱完整理好随身物品,非要跟她共用一间洗漱室的齐琅正半闭着眼睛刷牙。
中途方可望走进去最后一次梳头发,两人的目光在镜中对上她第一个错开,别耳后碎发时感觉到齐琅还是没有挪开视线,她没有办法,朝她歪一歪头:“公主请快,正午十二点之后去寺庙不太吉利。”
齐琅看她闭口不谈昨夜的事,刷牙的力气更大几分,吐掉漱口水之后也学她歪头,调侃道:“方小姐还信这个?”
方可望自然是不信的。可中国人对佛教文化多多少少带一点敬畏之心,况且今日与她共跨佛门的人是齐琅,她自然希望她多多交好运,也就难免迷信起来。
齐则安有备无患,在距酒店一个街区的一家陕菜馆为两人订了餐,并及时拨电话过来问她们要是没饭吃可以直接打车过去,齐琅一口一个“小姑姑真好”,方可望靠在门边看她熟稔地当家里人的甜心宝贝,也被感染似的弯了弯眼睛。
即便齐则安点餐时已经很斟酌小心,但大多数菜品还是不太合南方胃齐琅的口味,招牌的葫芦鸡她只吃了半口,存着礼貌才没当着店员的面批评肉质太干柴。
方可望倒觉得无所谓,提前吃完借口说出门招的士,回来时手里拎着一份糕点。
齐琅看她堂而皇之在这家评分颇高的正宗本地菜前拆连锁蛋糕店淡粉色的纸盒,凑近她小小声问:“门口服务生真的没有拦你?”
方可望扭头瞥她,好似实在无奈地耸耸肩膀:“齐琅琅好娇贵,我也没有办法的。”
从餐厅出来后两人站在路口打车,只是这个点人流量不小,从她们面前飞驰过的几辆都有载客。齐琅丝毫不心急,一只手虚虚拽着方可望的衣摆,垂头百无聊赖地用帆布鞋拨路边雨水积起的小水塘。
直到她一个趔趄差点栽进去将鞋子弄湿,方可望才拉她一把,问:“喂,小姐,也站不稳?”
在陌生城市的喧闹大街上,被训的齐琅扎扎实实地打了个恍惚。
她想到学校成人礼那天她坐在白色塑料椅子上看方可望写题看得太入神,以至于差点从椅子上摔下去,当时的方可望也是这样的语气。
齐琅不好意思地挠挠额角,谈话间又一辆绿色的士从眼前闪过,她余光瞥到,思索片刻后转移话题道:“要不乘公共交通吧,这附近有地铁吗?”
“不要。”方可望冷冷答道。
她提前查过,西安地铁修得慢,到目的地的那条线路今年冬天才开始运营,她们来得早了几个月,因而想从她们现在的坐标过去只有一条旅游专线公交车,至少需要两小时。
而齐琅作为连乘坐航班都是走要客通道的人,方可望不太想让她在这种小事上都委屈妥协。
到寺庙时是十点过半,操着一口地道方言的司机师傅好心替她们更换了路线,并提醒她们回程不要再往西边去,原因是考古队又挖掘出来一片古墓,当地政府索性批了公文,崭新的博物馆依其在建,路十分不好走。
方可望点头道谢表示知晓,跟齐琅下车后扶她去路边的银杏树,晃了晃手里的薄荷糖问她要不要再含一颗。
齐琅摆摆手拒绝,方可望站在她旁边顺顺她的背,有一个老先生趁机凑近,指着地上铺着的广告问她要不要算上一算。
方可望瞄了眼,看到一些“改命”“开光”“八字”等字眼,神情居然十分严肃。
她自认心地不够清白,亦不愿提前掌握命运走向,更何况此次松泛的行程可以算得上是她不听天命抢来的,遂摇了摇头。
齐琅缓过来之后两人一起往进走,跨过牌楼与刻写寺庙简介的石碑,还未彻底跨过山门古刹的清肃便传递出来。
方可望第一次听到这个寺庙的名字是初中历史课,老师讲致使唐朝由盛转衰的转折点安史之乱时,让他们在两行字的小缝中间添写“香积寺之战”,讲这场较量发生在这个寺庙附近,此战之后唐军扭转劣势,然朝廷江河日下,最终难登顶峰。
千百年后的今天庭院里没有多少游人,大概也不会有人愿意在诉求愿望的地方听历史课,方可望和齐琅看起来是游客中年龄最小的两位,她们同时扫一眼右手边兜售燃香的地方,默契地扭过头没有去买。
刚下过雨,七叶树下湿叶遍地,齐琅避开脚下的掌状复叶,凑近方可望小声给她科普:“这种树秋天最好看,因为叶片上有微柔毛,十月份整棵树都会变成柔粉色,特别漂亮。”
“是吗?”方可望说,可她有点遗憾,因为像地铁线路到秋天才开通一样,她和齐琅无法在这个夏天的尾巴上把一切圆满的东西都看尽。
齐琅对植物科学的了解仅限于幼时早教的科普大全,而知道这些是因为她妈妈几年前做过华东一所佛寺公益基金会的理事,那所古刹以千年以上的佛门圣树七叶树闻名,她因为修温书假的缘故跟温淑去寺里住过几天。
那时候六根清净没有贪愿,而今...而今很难说自己无所求。
想到这里,她又看了一眼方可望。
许是地方安和,佛寺里有收留被附近村民弃养的小猫或流浪猫,只只毛色光滑鲜亮,都不怕人。
齐琅蹲下身摸脚边的一只白猫,忽然想到什么似的遗憾地说一声:“以后是不是很难再见到道格拉斯了。”
没有人回应她,她抬起头,看到方可望正背对着她,站在距离她五步远的地方出神。
天王殿前香火台,旁人祈求神明所用的莲花灯烧着空气中的湿润分子,鼓动的火光显露贪念的形状。
方可望没有带香,孤身径直走进殿中。
僧侣早课所用的蒲团还紧凑地摆放在大殿,她跪下去抬头望着龛台上供奉着的无量光佛站象。
即使并不乐意再反复回望,可这个夏天的一帧一帧还是反复播放在她的脑海中,她该求碰杯亲吻地久天长吗?该求陪齐琅画完她人生的每一幅画吗?该求年年有今日岁岁有今朝吗?
方可望心想自己不需要任何慈悲的回应,她只希望齐琅永远是齐琅,永远都是眨眨眼笑一笑,裙摆肆意飞扬,与温柔快乐种种俗套好词联结的模样。
而至于那些无法按时完成的关于爱的功课,神佛替她记得。
从殿里出来后方可望没能第一时间找见齐琅,返回去找了一圈才发现法堂旁边有一群正在临摹的美术生,他们面前画架与颜料铺了一地,穿寺庙志愿者服的年轻人在跟他们讲解。
她走过去,果然在人群的最后方瞄到齐琅。
方可望站在她旁边没有说话,与她一起看了会儿美术生作画——他们画的是西面的高塔,笔法不同而各有春秋,方可望非专业人士看不太懂,转而去听讲解员的话。
对方说这塔与荐福寺内的小雁塔时代相近结构类似,于是她隔着葱茏绿树去看,善导塔塔顶残破,反而更显风韵。
齐琅勾勾她的手指,说:“下次有机会我也带着画材来这里,你就负责给我削铅笔。”
方可望无甚所谓地笑一笑,心想做承诺的确讲究一个兴起而至,来西安是偶然,来香积寺更是偶然,就像小镇很小,齐琅不会再回去找她,誓言其实只是一瞬间的事。
在十二点钟到来之前,她们正欲出去,结果齐琅从洗手间出来后说自己接到齐则安的电话,对方压着嗓音问她现在在哪里,收到回复后嘱咐她不要再动,她也在终南山脚下,马上过来接她们。
齐琅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拉着方可望跟她一起去西面一间小小的图书室等小姑姑。
隔热的竹帘掀开,右手侧的志愿者对她们点头问好,她们回以致笑,然后放轻步子一间一间小格子看过去,在二三号隔间之间的架子上看到几本摄影集。
两人对佛法毫无研究,只能抱着杂志去阅读区翻看,齐琅将那本阿特·沃尔夫四十年摄影经典带走,方可望拉住她的手,顺便取了它上面那本中国国家地理出版的《欧洲》特辑。
齐琅对她手上的书毫无兴趣,一心一意欣赏图集。
阅读区很小,志愿者看她们有久坐的意思,出去吃中午的斋饭前替她们拧开了头顶的老式金属叶片。
这个点并没有人来抄录佛经,齐琅看四处没有他人,无素质地扯一扯方可望的手指,指着书页上的高山与星野,看着她的眼睛问:“你从前有在小镇看到过这样的景象吗?”
方可望凑过去细细端详那张印刷着瑰丽景色铜版纸,脸上没有太大表情。
其实不可以直说。齐琅早先跟她提到过的酒庄与小镇最有名的暗夜公园毗邻,四千多海拔的地方观星等级指标优异,要是当时同意去一趟,此刻齐琅要提的问题必然不会是这样。将她的出游意见驳回之后,齐琅也没有再问过她,如今两人也便不再拥有一起看星星的机会。
但她们都还年纪小,要去的地方比去过的地方多得多,爱恋是天上的月亮,她没有底气捞月,无论如何物理常量和中性墨笔才更可靠。
可身旁这双眼睛里投射出来的依赖与喜爱浓烈到她某个瞬间竟可以为之蹈火。
从前也有过这样的时刻,和孟漪的牵手元年,对方在月季下无拘无惧地让她不要怕,她也相信两情久长,后来却还是双双臣服在现实脚下,连回头都显得辛苦难堪。
她知道齐琅不是孟漪,但方可望还是方可望,不愿任何人为她退步的方可望。
她在桌下攥了攥齐琅的手,又很快松开,而语气温和地像是在哄人:“这样的好风光不只小镇有,月光不在的夜晚,诺森伯兰可能一到两分钟就有流星划过,英格兰西北部的湖区,雪山更是随处可见,你去英国后完全不用挂念小镇,因为并不值得。”
窗外传来窸窸窣窣的声响,大约是有人在给窗台的绿植浇水。
齐琅用手指摩挲两下纸张,轻飘飘翻过下一页,抬头笑着说:“我知道啊 。”
她话音刚落,竹帘便再一次被掀起。
齐则安有失教养,一步未踏入就站在图书室门口冷静地讲:“奶奶生病了,接你的车在门口,齐琅你直接去机场回广州,我送你朋友回酒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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