池骋重新坐下,心脏在胸腔里狂跳。那一刻,他几乎错觉张九聿的手温还停留在他的皮肤上。
最后一道压轴菜清蒸鲥鱼被端上桌。按照这独特的规矩,本该由客人亲自去“龙池”挑选活鱼,再亲手浇上滚烫的热油,完成最后一步的烹调。经理刚刚其实是在请示是否需要进行这些仪式,张九聿只淡淡回了句:“选最好的鱼直接上,其余照旧,用定制的那套餐具。”
服务生推着精致的小车,上面放置着盛满金黄热油的金壶和玉勺。自觉来到张九聿身边,张九聿伸手示意给旁边的人。清蒸鲥鱼又转到了池骋面前。在众人略带诧异的目光中,他拿起那把沉甸甸、雕琢精美的玉勺,不容置疑地放入池骋微凉的掌心。
“你来浇油。”他的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天然的、令人无法抗拒的权威。
池骋完全愣住了,握着玉勺的手指微微收紧,指节泛白。他不知所措地看向张九聿,试图从那双深不见底的眼眸里读出些什么,却只看到一片平静的深邃。
旁边的服务生适时地微笑着解释,语气带着美好的祝愿:“先生,按照我们的传统,亲手浇下这勺热油的人,会迎来人生的‘高光时刻’,寓意前程似锦,万事圆满。”
这话如同投入心湖的石子,在池骋心里漾开一圈圈混乱的涟漪。高光时刻?圆满?他的如今的人生早一片狼藉还有圆满的机会吗?他更不明白的是,张九聿为何要将这份象征意义上的“殊荣”给他?这桌上坐着他的发小、朋友,还有……贺羽。
坐在对面的贺羽脸色已经变得难看,他几乎要站起身说凭什么,他都是第一次来,却从来没有这种待遇。却被张九聿一个不着痕迹、却冰冷锐利的眼神定在了原地,那眼神里的警告意味不言而喻。
池骋的心跳骤然失序,如同擂鼓般在胸腔里狂撞,一股热气不受控制地涌上面颊,染红了耳根。他垂下眼睫,避开所有人的视线,脑中一片空白。张九聿让他做什么,他便做什么,从来如此。
他稳住微微发颤的手,舀起一勺滚烫的、清亮的热油,对准蒸得恰到好处的鲥鱼,手腕沉稳地倾斜
“刺啦——!”
热油与鱼身接触的瞬间,爆发出悦耳的声响,蒸腾的热气携带着极致的鲜香猛地炸开,弥漫在整个包厢。那原本嫩白的鱼皮在热油的洗礼下,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得金黄酥脆,油珠在上面欢快地跳跃,吱吱作响,仿佛奏响了一曲盛宴的**。
服务生完成任务,安静地撤出包厢。张九聿率先拿起筷子,姿态优雅从容。其他人见状,也纷纷开始动筷。然而,接下来的一幕,再次让池骋的心提到了嗓子眼。
张九聿用公筷,精准地伸向鱼鳃下方那块最为精华、嫩滑无比、被称为“月牙肉”的部位,动作利落地取下,然后,稳稳地、没有任何犹豫地,放入了池骋面前洁白的骨碟里。
池骋已经被这连续而来的、超出他理解范畴的“特别对待”砸得晕头转向,大脑几乎停止运转。他受宠若惊,甚至有些惶恐,急忙低声说道:“谢谢张少。”
张九聿夹菜的动作未停,甚至连眼皮都未曾抬起,只是用一种听不出情绪的平淡语调回应,却带着不容置疑的意味:
“再叫张少,以后就没有月牙肉吃。”
池骋的心猛地一跳,像是被什么东西轻轻撞了一下。他愣了两秒,随即反应过来,一股难以言喻的、微小的暖流悄然划过心间。他顺从地、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试探,改口道:“谢谢你……张九聿。”
听到这个称呼,张九聿的唇角似乎几不可查地弯了一下。他熟练地用筷子翻过鱼身,动作流畅自然,眉眼间那惯常的冷峻似乎融化了些许,染上了一层极淡的、几乎看不分明的笑意。他再次精准地取下另一面的月牙肉,继续放入池骋的盘中。
这动作,自然而然,带着一种理所当然的意味,像是对身边这个一点就通的“聪明小孩”的无声奖励。
一旁的王战胜看着这一幕,忍不住嚷嚷起来,语气里带着夸张的醋意:“老张!你不厚道啊!这鱼身上最精华的两块肉可都进了校花的盘子了!我吃什么啊?”张九聿眼皮都没抬一下,语气冰冷,毫不留情:“你该减肥了。”
贺羽坐在对面,将这一切尽收眼底,手中的筷子几乎要被他捏断。那接连不断的特殊对待,像一把把淬毒的匕首,狠狠扎在他的心上,嫉妒和怨恨如同毒藤般疯狂滋长。他再也无法忍受这令人窒息的气氛,猛地站起身,椅子与地面摩擦发出刺耳的声响,丢下一句“我有点不舒服,先走了”,便脸色铁青地提前离场。
之后的气氛倒是轻松了不少,几人又喝了些酒,闲聊片刻。祁钰和王战胜也先后告辞,最后,包厢里只剩下池骋和张九聿两人,空气似乎也随之安静下来。
“我送你回去。”张九聿拿起搭在椅背上的外套,站起身,语气不容拒绝。
池骋有些惊讶,下意识地婉拒:“不必麻烦,我住学校宿舍,走路十分钟就到。”
张九聿却已经穿好外套,径直朝门口走去,只留下两个字:“走吧。我想散步,需要一个人陪。”
池骋觉得,这是这么久以来吃过最舒心的一顿饭,他的胃从看见张九聿那刻,安分了下来。饭菜也没有想象中的甜腻,是他偏爱的清淡口。尤其是那鱼,是他这辈子吃过最好吃的。
十月末的夜晚,寒意渐浓,呵出的气息在空中凝结成白雾。池骋不自觉地把手插进裤袋,汲取着一点微薄的暖意。两人并肩走在回学校的小路上,昏黄的路灯将他们的影子拉得很长,时而交叠,时而分离,在寂静的夜色里无声地缠绵。
街道空旷,偶有车辆驶过。就在这片静谧中,张九聿突然开口,声音在寒冷的空气里显得格外清晰:
“你的左耳,”他问得直接,没有任何铺垫,“是听不见,还是听不清?”
池骋猛地停住脚步,脸上的慵懒表情在瞬间瓦解,露出底下真实的惊愕与一丝慌乱:“你……你怎么知道。”
“你总是下意识地用右耳朝向说话的人,”张九聿的语气依旧平静,像是在陈述一个观察已久的事实,“而且,刚才在餐厅门口,我从你左侧叫你,你没有回我。”池骋的心被扎了一下,如果他听见了,他一定会回应张九聿。他很后悔,思考着自己是不是该用助听器了。
秘密被如此轻易而准确地戳破,池骋有种无所遁形的仓促感,试图用轻描淡写来掩盖内心的波澜:“听不见。”他省略了所有的细节,省略了那场几乎要了他命的灾难,以及无人问津的绝望。
张九聿却没有就此打住。他忽然伸出手,指尖带着微凉的体温,极快又极轻地碰了碰池骋的左耳耳廓。那动作快得让池骋根本来不及反应。“先天后天?”他追问,目光如炬,仿佛要穿透那些被刻意掩埋的过往。
池骋像被电流击中般猛地后退一步,左耳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迅速泛红,那一片皮肤异常敏感,连同半边脸颊都烧了起来。他强装镇定,偏过头,声音有些发紧:“就小时候发烧,好了就听不见了。”
张九聿深深地看了他一眼,那目光似乎能洞察一切,但他没有再追问耳聋的细节,而是换了个问题:“会头晕吗?” 他了解一些单侧耳聋可能伴随的平衡问题。
池骋垂下眼睫,避开他的视线,低声回答:“习惯了。”
是啊,习惯了。习惯了一片世界的寂静,习惯了偶尔的失衡,习惯了将所有的不便与痛苦都轻描淡写地归结为“习惯”。
这段路似乎变得格外短暂,很快就到了池骋宿舍楼下。
池骋停下脚步,转身面对张九聿,夜风吹起他额前的碎发:“就送到这里吧,谢谢你……张九聿。”
他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平稳自然,却无法控制那失控的心跳,在胸腔里一下又一下,沉重而清晰地撞击着,擂鼓一般,在这寂静的夜空下,仿佛在无声地宣告着什么。他无法对着张九聿的脸说出任何谎言。就连此刻这震耳欲聋的心跳声,都在**裸地诉说着他对眼前这个人的、无法抑制的忠诚。
夜空寂静无声,唯有他喧嚣的心跳,在寒夜里孤独而热烈地回响,诉说着那份深藏已久、此刻却几乎要破土而出的情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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