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少年游——
“师弟,醒醒。”
“小濯怎么样了?这都两天两夜了,怎么还没有醒?”
“许是太累,在睡呢,母亲勿忧,大夫说最迟明日白天就能醒。”
“阿濯莫怕,哥哥在这。”
“……”
周遭声音乱糟糟,时而清晰,时而模糊。
沈濯如同被困于怎么醒也醒不过来的噩梦里,他意识几度沉浮,秀长的眉拧成一道线,挣扎许久,终于醒转。
“师弟你醒了?”
“师弟醒了?太好了!我去叫师父师娘过来。”
“师兄来了……”
沈濯头脑昏沉,刚要撑身坐起,一人匆匆赶来按住他肩膀,“千万躺好勿动,牵扯着伤口就不好了。”
他眨了眨眼,刚醒来时不能视物的情况有所好转。
等到看清来者的脸,沈濯一愣。
“……哥、哥哥?”
沈榅——沈濯多年不见的兄长,此刻身着明月山庄的青色弟子袍,正坐在他床沿,温和地看着他。
“小濯感觉怎么样,身上可还有哪里不舒服?”
“我没……没事。”
这话出口,沈濯心里浮现出一种熟悉的怪异感。
什么没事,出大事了好吗。
他怎么记得自己已经死了?
还没等他将这件事琢磨出个所以然来,屋子内就又涌进一大批人。
明月山庄里,沈濯许久未见的父母师长、师兄师姐们,将他的床榻里里外外围了个严实,个个都探着脑袋神色关切,专注地看着沈濯,仿佛他是什么脆弱易碎的宝贝似的。
沈濯眼珠子缓慢地转动,目光从这些人的面孔上一一滑过去。
“太好了,阿弥陀佛,可算是醒过来了。”
双手合十感谢佛祖的这个是娘亲。
“醒了就好,醒了就好。”
喜极而泣自我宽慰的这个是老爹。
“师弟这回可真是遭了大罪了,可别让我逮到是哪个贱人下的狠手,竟敢欺负到我明月山庄头上,皮不给他扒了!”
一半心疼一半愤怒的这个是师姐。
“肯定是学宫里那群不学无术天天没事找茬的渣滓。小濯你放心,等着吧,哥哥我迟早把他们揪出来,让他们统统跪下来给你磕头谢罪。”
……这个自称是哥哥的,却不是他亲哥,沈濯没记错的话,此人应该是他兄长的同窗,苏昱。
……
怎么回事,他是到了天堂吗?怎么见到这么多故人?
是他记忆出了问题,还是在做梦?
沈濯稍一细思,头就疼得厉害,最后把视线转回到离他最近的亲哥——沈榅身上,“哥哥,我怎、怎么了?”
然而无需等沈榅回答,在沈濯尾音落下的当下,他就肯定了一件事。
他竟回到了少年时候……
沈濯自幼性情孤僻,不善言辞,说话并不连贯,常被人笑做结巴,他小时候又体弱多病,因此没少受同龄人欺负。
如今昔日亲人师友在侧,他又疑似因为被欺负了而遭到师门上下围观,开口说了三句话又句句结巴,可不就是回到从前了么。
“你在学宫里被人打了,伤到了脑袋,还晕过去迟迟不醒,把我们都吓坏了。”一个嘴快的师兄接道。
“没有元祐说的那么夸张,不是什么严重的伤,养养就好了。”沈榅牵过沈濯的手,温声问他:“小濯还记得是哪些人动的手吗?”
沈濯说:“我不、不记得了。”
他此刻记忆模糊,人是都能认出来,可一想事脑袋就疼得不行。
不仅脑袋疼,身上其他地方也疼,像是在炙火中灼烧过,又像是被什么重物碾过一般。
“没关系。”沈榅又道:“你安心养伤就是,凡事有我。”
“是了,还有我们在呢,欺负你就是欺负我们一整个明月山庄,这事没完,我们一定会给你讨个公道的。”
“好了好了,阿濯刚醒,让他先好好休息吧,大家都别围着了,卯时二刻了,该上学的上学,该练功的练功去。”
见人已经清醒过来,父母一颗心落地,将围着的人都打发走,又叮嘱了两句,离开沈濯屋子,只留沈榅一人照料。
沈濯应该是睡了很久,再躺不住,沈榅给他拿了两个枕头垫在背后,又把熬好的药端过来。
沈濯闻到苦味脸就皱成一团,“能、能不能、不……”
沈榅一眼就看出他抗拒,“要喝的,流了那么多血,不补回来可不行。”
他半哄半强势地喂药,“你不喝的话,爹娘要担心了。”
沈濯只好乖乖张口喝药,没喝两口,又咳嗽起来,不知怎么,一咳他心口处就隐隐作痛,一些杂乱的记忆到了脑海,可来不及细想,那些记忆又转瞬间烟消云散,无论如何也记不起。
沈榅见他一张小脸皱得可怜,叹了一口气,愁道:“还是像小时候一样,喝不下去药,病怎么好得了呢。”
他哥哥也还是和记忆里一般无二……
眼前景,美好得像梦,却又真实到不像是个梦。
沈濯看着他的脸,鬼使神差地,伸出手,在沈榅的手背上摸了摸。
沈榅不解,“小濯在干什么?”
沈濯亦不解:“你是……真的吗?”
“怎么这么问?”
“我、我好像……做了一个不好,不好的梦。”
随着沈濯的清醒,他甚至已经不记得梦里具体发生了什么,只记得很不好,醒过来的那一刻,他心里像是被无边无际的难过包围着,堵得他喘不过气。
“是做噩梦了吧。”沈榅轻揉他的脑袋,道:“没事了,梦里都是假的,哥哥在这呢。”
“是、噩梦吗?”沈濯半信半疑,“那为什么……身上,会痛。”
“哪儿疼?”
沈濯把手放在心口,抓皱了上衣布料,“这儿、我感觉,有一点儿疼呢。”
沈榅脸色微沉,“很疼?哥去叫大夫。”
沈濯又拉住他,“不要、不要大夫……”
没有很疼,可以忍受,他只是想知道为什么心口会难受,毕竟据师兄说的,他只是伤到了脑袋,但如果要喊大夫过来看的话还是算了。
“真不用?”
沈濯摇头。
沈榅只好坐回来,伸出手,帮他揉了揉,安抚地笑道:“那揉一揉,就不疼了。”
沈榅动作轻柔,让沈濯想起小时候,练武受伤了喊疼的时候,他哥哥也曾这样安慰过他。
好像被关心自己的人揉一揉,就真的哪里也不疼了。
沈濯呆愣地看着此刻的沈榅,心渐渐平静下来,也露出个安抚的笑。
他应该确实是做噩梦了。
而现在噩梦醒来,一切都还在。
又或许他已经死过一次,而此刻是新生。
上天又给他一次机会,让他回到少年时候,再次见到阔别多年的亲人。
譬如昨日死,譬如今日生。
沈榅给他揉了会儿心口,又继续喂他喝药。
沈濯不太习惯被人喂,决定自己来。
沈榅有些迟疑,但还是把碗递给了他。
药被放得凉了一点,苦味也消散许多,沈濯埋头几口干了,喝完整个人都不太好了,摊在靠枕上双目放空。
沈榅在一边安静看着,突然道:“他们都走了,可以告诉哥哥,是谁欺负了你吗?你在学宫晕倒之前,都遇见了什么人?”
他先前嘴上说着元祐师兄说得夸张,也没有像其他人那样怒形于色,但对于沈濯在学宫里被欺负了这件事,他显然还是十分在意,不然不会等大家走了之后又刨根问底提一遍。
学宫……
他晕倒之前……
沈濯细细回想。
不久之前脑海中闪现过的画面重又浮现,沈濯看到自己好像被什么人抱着,那人箍着他的力气很紧,身上似乎还在不受控制地发着抖,语气焦急地喊他的名字。
可是沈濯那个时候什么都回应不了,他努力想要看清那人的脸,最后目光只能落在对方的下颌上。
那上面溅了几滴血,沈濯有心帮他擦了,却抬不起手。
这人是谁?
会是哥哥口中欺负了他的人吗?
还是哪个对他施以援手的过路人?
想得头疼,沈濯捂住脑袋,神情痛苦。
沈榅见状,连忙道:“不记得就不想了,没事的。我们不想了。”
沈濯抬起脸,对沈榅道:“我好像……忘记…一些事。”
一会儿是难过的梦,一会儿是破碎的记忆,沈濯已然区分不清。
他越努力回想,那些东西就越模糊,如同雾里看花,水中捞月,虚实难分。
……真的只是做梦了吗?
可是为什么总觉得忘记了一件很重要的事?
明明刚刚好像还记得一点的。
“你伤还没恢复,记不起来是正常的,是哥太着急了,没事,慢慢会好的。”沈榅安慰他,像是有些懊恼,不再追问。
“哥……”
“嗯?”
“我今年……多大了?”
“十四。”沈榅面露惊诧,“你连这个也不记得了吗?”
“十、十四吗?”那确实是还在上学宫的年龄。
但……他上的是哪个学宫来着?
沈榅有种不太好的预感,“稷阳学宫的事,你还记得多少?”
沈濯努力回忆。
沈濯回忆失败。
沈濯破罐子破摔:“都、都不记得了。”
现在看来,他这脑子暂时是不中用了。
好在他哥虽然有些难以接受这事实,却也丝毫没有要放弃他的意思。
“没关系,我慢慢告诉你。”
榅(yun第二声)
是哥哥,攻下章出场。
“从前种种,譬如昨日死;从后种种,譬如今日生。”
——了凡四训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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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重回少时却忘前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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