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濯那一跤跌得不轻,要进屋时,柳枭见他走路一瘸一拐,就拉住他不让他走了。
柳枭问:“摔哪儿了?”
沈濯手指往院子外指了一下,说:“摔外面山路拐角那儿了。”
“……”柳枭:“我问你身上哪儿摔到了。”
“哦……”沈濯反应过来,他低头,动了动右脚,说:“应该,应该是脚踝……”
柳枭蹲下去掀开他裤腿查看,摸了摸,右脚脚踝那儿鼓起来一块,似乎是肿了,好在没有流血。
他又问:“还有哪儿摔到没?”
沈濯赶紧摇头:“没、没了。”
柳枭在他身前半蹲下,说:“上来。”
柳枭穿得单薄,后背看上去却仍旧宽阔有力,沈濯趴到他背上,双手搂住柳枭脖子,柳枭将他背起来,又往上轻轻颠了一下,背稳了,方才带着他往屋里走。
沈濯的屋子是整个春涧中最暖和的地方,一进去,他身上就回暖了,原先被冻得通红的脸,也复归往常的气色,是一种白里透红的健康颜色。
柳枭将沈濯安放在暖炉边的榻上,拿了药,屈膝半跪在他身前,将他的鞋袜脱了,右脚脚踝已经肿得有小半颗鸡蛋那么大了,柳枭手掌握住他的脚,轻微转动关节,沈濯当即“嘶”声喊痛。
“柳枭,轻……轻点!”
他脚冰得像铁,柳枭给他捂着,仰头看他一眼,说:“我还没有用力。”
“可是很疼……”
“疼那为什么不看路?”柳枭声音有些凶。
沈濯不喜欢被凶,他为自己辩解道:“我看了路,是雪太大了,把路都盖没了。”
又向柳枭提议:“或许把路上的雪都扫到边上去,会更方便我走路。”
柳枭没应答,手上倏然用劲,沈濯几乎听见自己脚踝关节骨头摩擦的声音,他又发出比刚才更大的叫声,听上去疼极了,好像柳枭不是在帮他接骨,而是直接给了他一刀。
“唔、疼疼疼!柳枭……你在干什么,好痛!”
他一疼,就下意识想把脚抽回去,柳枭握住他小腿肚,不让他乱动,再抬头一看,见他就这么一会儿功夫眼泪都出来了,泪珠挂在眼眶要掉不掉的,仿佛痛得厉害得很。
柳枭觉得自己的这个力度顶多算轻轻打了他一下,完全没到动武那种程度,沈濯却表现得如遭雷击,脸色煞白,严重到仿佛下一刻就要口吐白沫,倒地一命呜呼了。
柳枭:“你脱臼了。”
“脱臼了么?”沈濯咬着牙问:“那怎么办?”
“已经接好了。”
柳枭把沈濯的脚踩在自己膝盖上,伸手拿药瓶,挖出消肿化瘀的药膏,在掌心抹开。
一股浓郁的药味扑鼻而来,柳枭重新抬起沈濯的脚,用沾着药膏的掌腹揉他脚踝,又辅以灵力缓解疼痛。
沈濯虽然还是疼,但被他揉得总算是好一些了,他缓过劲来,又问:“那你怎么不跟我说一声再接……我都没有准备好。”
柳枭反问:“提前说了,你就能不痛不叫了?”
那还是会痛的,也还是会叫,而且可能还更紧张了,说不定还会逃。
长痛不如短痛,柳枭趁他不注意给他接骨是最好的,可以说是很了解沈濯是个什么德性了,沈濯不应该怪他。
“这两天别走动了,养一养。”柳枭叮嘱他。
沈濯看着柳枭骨节分明的手在他脚踝处不轻不重地动作,心里觉得柳枭做什么都做得很好,世上好像没有他不会的事。
反观自己,什么都不会不说,学也学不明白,还成天闯祸。
进学宫半年,就和不同的人打了两场架,都不知道自己是怎么招惹到人家的,还连累他那从来不惹是生非的哥哥也帮着他打架,害得他被别人那样骂。
就在刚刚,他还又做了一件蠢事,剑法练不会也就算了,好端端走个路也能摔了,但柳枭再一次包容了他,还给他善后。
“对不起……”
一道细微的声音从头顶传来,柳枭的动作停下,眉头皱起,问:“为什么说对不起?”
“我又麻烦你……”
“我没觉得你麻烦。”
“可是我哥说,我留在这里,是麻烦你。”
沈濯本来还有点不服气,而现在,他也不得不承认,在很多事情上,他确实是挺麻烦柳枭的。
柳枭问:“哪里麻烦?”
沈濯说:“我回来陪你过生日,结果却自己摔成了瘸子,还要你照顾我。”
柳枭道:“这是意外,你又不是故意的。”
“但是别人就不会这样。”沈濯仿佛非得证明自己是个多麻烦的事儿精,一个劲儿说个没完。
“你怎么就知道别人不会?”上完药,柳枭拿过冰玉,帮他冷敷,“我说了,我没觉得你麻烦。”
“真的吗?”沈濯信心又恢复了一点,但也就一点儿,他略显拘谨地、又带着几分试探,问:“你不会是在安慰我吧……”
“嗯,我在安慰你。”
柳枭居然承认了。
沈濯别过脸,有点儿生气了。
否认他非得说自己麻烦的话,他偏偏不信,要追问。
顺着他说,又翻脸不高兴了。
柳枭无声笑了一下,出去洗手上的药膏,回来一看,见不久之前还欢天喜地的那人坐在那儿又愁眉不展的了,这丧气的模样,快赶上今早提醒他要大考时的样子了。
一天之内,经历了华胥幻境的种种,还可以有这么多丰富的情绪,柳枭一时间也感到困惑不已,沈濯到底是怎么做到看上去那么弱不经风,一戳就倒,又这样精力充沛、这样能折腾自己?
说他怕死,他却敢和挑衅他的人动手打起来,全然不顾后果,还一而再再而三地来亲近自己,总能很轻易就让自己受伤。
说他不怕死,却又碰见个什么东西就一惊一乍,怕狼怕蛇怕这怕那,胆子小得要命,还娇气,接个骨头都疼得吱哇乱叫。
柳枭走到沈濯面前,说:“生气了。”
“没有!”沈濯飞速否认,但脸始终不转过来。
他都不知道自己这个样子到底有多犟,还嘴硬说没有。
柳枭说:“其实,说你不麻烦是骗你的,你确实挺麻烦的,小麻烦精。”
“你!”沈濯不可置信地转回头,像是听到了什么骇人听闻的事情一样,他睁圆了眼看柳枭,脸憋得通红,良久,才从齿间吐出一句:“你果然……也嫌我麻烦?”
看上去应该认真了,连尾音都在打颤了。
柳枭一边观察他的神情,一边冷漠无情地说道:“是。你麻烦,是个事儿精,很多东西都不懂,很多事都不会做,自己承认的问题,永远不改,给你指出来的错误,也永远不听。”
他声音不大,不凶,语气也不含任何抱怨的情绪,但内容的攻击性却极强,深深将沈濯伤害。
沈濯被柳枭这一段话给攻击得哑口无言,两眼一黑,耳朵边嗡地一下,脑袋也晕乎,不明白为什么柳枭突然就对他口吐恶言了,难道从幻境中出来后,柳枭就变了一个人了吗?
他以前可从来不会对自己说这种伤人心的话。
沈濯一急,连自己脚上有伤也忘了,起身就要下地,柳枭神情一变,上前拉住他,把他摁了回去。
“刚说完就又犯?”柳枭脸色也变得有些凶了。
这一下又给沈濯牵扯出来疼痛,他抱着腿疼得趴在榻上小声乱叫,面目扭曲,边嘶气边说:“你是不是、早就这样想我了?”
柳枭就没见过沈濯这么能折腾的人,受伤了都没能让他消停一会儿,又折腾又犟,他冷着脸,继续说:“是,我见到你的第一面……不对,在见到你之前,我就觉得你麻烦了。”
什么?!
柳枭承认他麻烦就算了,怎么竟然这样早就觉得他麻烦了?
那这段时间的他都在忍耐自己吗?
如果是的话,那柳枭真的太会忍耐了,柳枭一看就是脾气差又没耐心的那种人,沈濯这么麻烦,他居然还能忍他两个月,到现在才告诉沈濯这个残忍的真相。
可是沈濯仔细一想,又想起霍昭当初也是前面还好好的,两个月之后就看不惯他,突然就和他摊牌撕破脸了。
打得沈濯猝不及防,和今天的局面如出一辙,竟是这般该死的相似。
所以沈濯和别人的友谊最多只能维持两个月吗?
两个月之后,沈濯就失去,这外面所有见识过沈濯真实面目、知道沈濯缺点的人到最后都会厌弃他,没有人在认识真正的他之后,会愿意接纳他,和他做朋友。
而柳枭又是为什么要选择在今天向他说出自己的心里话呢?是因为他在幻境里和别人打架么?所以柳枭就索性借机和他摊牌了,好摆脱掉沈濯?如果是这样的话,那此刻确实是摆脱麻烦又做错事的沈濯的最好的时机。
那哥哥刚才也是发现了柳枭不想自己再麻烦他,才阻止他回来?只有沈濯脑子太笨,才会屡次三番地、连别人讨厌自己都意识不到……
想到这儿,沈濯鼻子一酸,再开口声音带上了哽咽,他断断续续地说:“你讨厌我……那你为什么、为什么、不早说……”
他声调一下子就变了。
柳枭愣怔住,意识到自己说得过了,他一腿屈膝跪在榻上,俯身想把沈濯的脸从榻上翻过来,刚碰上他的脸,柳枭指尖就触到一抹潮湿。
沈濯拍开他的手,不让他碰,也不肯将脸露出来,整个脑袋都埋进榻上的毛绒褥子里,露出来的耳朵和半边侧脸涨得通红,抽泣声隔着褥子闷闷地传来,声音不大,连他喊疼的十分之一都不及,但听上去却是十分伤心。
哭了。
他被自己惹哭了……
柳枭手足无措地愣在原地,人生第一次,他把人惹哭,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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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5章 展凶颜恶语伤人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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