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龙牙军。”他在心里一字一顿,默默咀嚼这个名字,这是一个怎样的部队呢?是周初四那样的,还是雁平丘这样的?或者是熊承晖那样的?还是齐杭那样的。他们合在一起组成的龙牙军,到底是什么?雁守,念州对他们来说又是什么?
被龙牙军俘虏的乌云卓,从人到马一个个拉得人不人鬼不鬼,臭气熏天就别提了,雁平丘不由得又想起徐闻业跟雁篆炮制金汁炸药的日子,所以当他看到墙头上的周不辞,明明对着那人的脸生出些缱绻意味,可就这点“墙头马上遥相顾”都让那味道熏得肝肠寸断,全窝在了心口上。
刘芳挂着一条胳膊等在城下,待雁平丘牵着马走近了,他露出个比倭瓜还丑的苦笑,叫了声“将军。”雁平丘把马缰交给亲兵,伸手握住他的胳膊,一拽一拧,刘芳咬着牙,愣是一声不吭把胳膊接了回去。雁平丘说“刘大人辛苦了,明日雁某在西市酒楼恭候,亲自敬大人一杯。”刘芳忍痛拱了拱手,忽地想起严德昌,抬头四下找寻,看周不辞从台阶上摇摇晃晃地下来,忙上前说:“军师大人,那阉人现下何在啊?”又赶紧转头对雁平丘道:“那阉……御史昨夜想趁乱开门逃走,幸亏军师大人拦下了,否则角门一开,后果不堪设想啊!”
周不辞说:“都捆了关在校场后的柴房里,将军要去见见吗?”
雁平丘点头“嗯”了一声,随即有些诧异地问:“你一个人?如何拦下的?”
周不辞笑着摆摆手,说:“带着几个伙房的兵,不愧是龙牙军,颠勺的站出来都能一夫当关。”于是把严德昌昨夜如何试图破门的情景给雁平丘复述了一遍,当然隐去了自己用石子儿打翻马车的细节,只说是雪天路滑,马儿受惊,临了还替自己感叹一句运气真是不错。雁平丘走在前面,听他絮絮叨叨,便不再往前走,吐出一口气,回头看着他。那个说“等他回来”的周不辞,穿越过两天一夜的生死,此刻兵荒马乱地站在他面前,给他端上了一盆熨烫五内的炭火,可明明形容更狼狈的也是周不辞,衣衫褴褛,脏兮兮的,脸上都是灰渣。他笑了,轻轻拍去周不辞肩头的雪,说“下雪不冷化雪冷,先回去等候消息吧,莫要受了冻。”雁平丘手大力气糙,刚用这双手装好了刘芳的肩膀,现下轻拍在周不辞肩膀上,却是又轻又暖。周不辞脑中紧绷的弦在这一拍之下忽地松懈下来,生出了些不寻常的念想。
雁平丘见他不说话,也不接着说下去,与他并肩站在雪里,直到严德昌低声的哀叫从身后的柴房传出来,周不辞指了指,说:“人就在里面了。”雁平丘把头盔递给旁边的亲卫,抬脚踹开了柴房的门。
严德昌正半躺在一个草席上,哎哟哎哟地匀着气。见雁平丘来了,他吃力地坐起身,颤颤巍巍地用肥手指着骂道:“雁如江!你看到没有!你的人以下犯上!”
“嚯,公公,什么你的人我的人,同朝为官,大家都是为朝廷办事嘛。”雁平丘一边说,随后就有亲兵搬来椅子和小茶几,在雁平丘面前摆好小火炉,炉子上咕嘟嘟地滚着热茶,他撩起战袍在椅子上坐好,慢条斯理地拨了两下细炭,对着炉子暖起了手,说“公公,天凉,喝口热茶。”
严德昌气得都恨不得用尿给他那个小破炉子滋灭,奈何阴沟里翻船让人捆了,想破口大骂,可抬眼一看,雁平丘半身是血的玄甲逆着光,在地上留出一个锋利的剪影,要吃人似的。于是他放低姿态,苦着脸说:“如江啊,咱家这肩不能担手不能提的,在御前伺候久了,还落了些个脚酸腿疼的老毛病,这么个捆法实在不舒服啊。”
雁平丘一挑眉,笑了,“公公不提,我倒真忘了,您是伺候过先帝的人。”
严德昌紧跟着“可不嘛!哎哟我这腰啊,嘶哈!”
雁平丘“听说公公昨夜在城门那一夫当关的架势,我还当您是弃**从戎了呢。”
“你……!”
“公公想说什么?怎么?再去御前给我参个几本?”
“你这也是以下犯……”
“你这是临阵脱逃。”
“雁……”
“雁某定会向朝廷禀明!”
“我……”
“我军拼死搏杀之际监军大人意图漏夜奔逃!”
“你……”
“你为了一己安危,弃整个雁守城于不顾!”
“……”
“你看我参不参你就完事儿了。”雁平丘喝了一口茶,悠哉地翘起了二郎腿,对旁边的亲卫说,“给公公也满上。”
亲兵上前,用手捏住严德昌的下巴,把他嘴巴强行掰开,拎起火炉上的滚水对准他的嗓子眼儿倒了下去。雁平丘吩咐得很精准,亲兵也执行得很精准,直接就给严德昌“满上”了。
严德昌“噗!”得一下把烫水尽数喷洒出来,满口烫起燎泡,血肉模糊,本来是被雁平丘气得说不出话,接着被雁平丘怼得说不出话,这下真的说不出话了。他趴在地上,出气多进气少,眼看着就要过去,雁平丘蹲下凑到他近前来,说“公公,若是舍不得就此丢了性命,就把狼哨的来历跟在下一五一十地说清楚,不然这山高皇帝远的,您这条命怎么丢,可就是在下说了算了。”
严德昌心说你让我交待你还把我嘴烫糊,我说你娘个头我长得开嘴吗,于是呜咽了两声,摇了摇头。亲兵也挠了挠头,对雁平丘说:“将军,阉狗的嘴给烫瓢了,说不了话了啊。”雁平丘一想也对,吩咐道:“给公公松绑!去,拿跟柴火给他,让他在地上写。”严德昌精神都麻木了,张着嘴趴着,一动不动,听到这话,又赶紧忍着疼痛坐起身来。雁平丘紧接着回头又说:“别拿太凉的,把公公冻坏了。”亲兵乐了,用火钳子夹了根烧得红彤彤的木棍,递给了严德昌。
严德昌:“……”
雁平丘:“写吧。”
严德昌:“呜哇呜哇呜哇。”
雁平丘:“就这么写。”
严公公细皮嫩肉的主,生平头一遭被人这么折腾,只想回到出京之前,把那个欢天喜地接过圣旨的自己一脚踹死。他捏着烧火棍子,一嘴一手都是燎泡,疼得眼泪鼻涕口水淌了一脸,哆哆嗦嗦地在地上划拉,写了个“送”字,看雁平丘疑惑,又补了个“纸”字。
雁平丘问:“有人给你送来的?”
严德昌点点头。
“用纸包着?”
严德昌又摇摇头,再在“纸”字旁边加了个“条”字。刚一写完,赶紧把棍子扔在了一边,抱着手哀嚎出声。
雁平丘:“你说有人给你送来,还有个纸条?”
严德昌拼命点头。
“那纸条呢?”
严德昌张着嘴,伸手指了一下灶头下面的火堆,呜呜地应了一声。
“烧了?”
严德昌口水流出来了,他用袖子擦了一把,脸上也蹭上了灶灰,跟血水混作一团,肥硕的花脸看不出表情,他怕自己表现得不够明显,用力地点着头。
“知道是谁送来的吗?”
严德昌叹了口气,摇了摇头。
“那公主你又是如何绑了的?”
严德昌赶紧指了指跪在外面的随行小太监,小太监见他把矛头拨到自己这边了,吓得两眼一翻,一个后仰晕过去了。
雁平丘嫌弃地看了一眼,转过头,“公公,人证物证都没有,您这是给我搭台唱戏呢?”说罢对亲兵使了个眼色,亲兵会意,转身走出柴房。雁平丘语重心长地拍着严德昌的肩膀,说:“公公,您有一群锦衣卫做干儿子,不知道他们有没有跟您说过,诏狱里的那些手段,比起咱们军中,可就温和多了。”
严德昌听他说得惊悚,心下也想晕过去了事,努力翻着眼珠子,雁平丘用脚踩住严德昌满是燎泡的手,疼得他也顾不上嘴里流血了,撕心裂肺地叫出了声,这叫声太难听了,雁平丘赶紧收回脚,在地上摩擦了一下,兴许是为了蹭掉鞋底不存在的猪油。
这时亲兵回来了,手里拎着一个严德昌看不懂的铁器,上面还有斑斑点点的红褐色,不知是铁锈还是血迹,下面是一根儿臂粗细的链条。亲兵面无表情地拎着铁器走向严德昌,但是看在严德昌眼里,分明就是个黑无常拿着索命的铁链要来带他走了。他吓得单手撑起肥硕的肚子向后移动,嘴里稀里哗啦地淌着血水。
雁平丘刚想下令动手,身后响起周不辞的声音。
“将军且慢!杀不得!”
雁平丘一愣,亲兵也住了手,严德昌在旁边哆嗦成了一团。
“将军,现下留他一命,日后再做计较不迟!莫要为了个阉狗把自己的前途也搭进去。”雁平丘听到这话站起身,对亲兵挥了挥手,亲卫拎着刑拘退了出去。
“他是朝廷派来的,今日若是让他不明不白死在龙牙军的大营里,日后追究起来,将军说得清吗?”周不辞上前一步,“将军,此战大败乌云卓,朝廷定会让你入都述职论功行赏的,不妨将他带上,去朝堂上将昨夜之事尽说与满朝文武听,将军不也能落个深明大义的表彰?”
“先生是让我今日暂且放了他?”
“正是。”
雁平丘重新坐下,低头摸着自己的佩刀,周不辞把手放在他肩膀上,用力按了按。雁平丘闷声说:“那我想再打两下。”
“别打死。”
严德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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