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不辞拽着缰绳,加快了步子,对关醇说:“看来得赶紧找个客栈,再晚咱俩就只能睡大街了。”
关醇点点头,随后又想起跑没影的狗儿,说:“也不知道狗儿兄弟现在怎么样了。”
周不辞说:“无妨,他看着傻,机灵得很,吃不了亏的。”
两人借着月光细看,好不容易找到一家里面有光亮的客栈,已经上了门板。关醇上前拍门叫店家,拍了好一会儿,才从门上一个方形的小洞里看到一双紧张的眼睛,里面的人先是左右看看,用气声急切地制止了关醇的响动,问道:“干嘛的啊!这么晚了!”
关醇纳闷:“这里不是客栈吗?”
那人说:“是啊。”
关醇说:“你开客栈,我来敲门,难不成我是来唱戏的吗?投宿的,还有空房吗?”
那人又打量了一下站在关醇身边的周不辞,对身后的另一个人说了几句什么,随后方形小洞被关闭,里面起了响动,门板被卸下了一块,周不辞这才看清,是个四十多岁的中年汉子,与身后的女人似乎是两口子,周不辞上前道:“店家,我们是外地人,来迤城买书的,劳烦要两间房,再备一桌吃食,烫壶热酒。”
店家打量了两人半晌,表情才轻松下来,一边笑着招呼周不辞与关醇落座,一边急急忙忙吩咐小二把马牵到后头去,与老板娘重新装上了门板。周不辞见他们这样,又想到刚才进城时看到的一幕,觉得这里事情恐怕有些大,但眼下好不容易找到落脚地,若是入乡不赶紧随俗,急头白脸地贸然发问,怕是会被赶到街上去,于是对同样在奇怪的关醇摇了摇头,开口向着老板夫妇问道:“不知城里最大的书斋在哪,离此处远吗?”
老板看周不辞风尘仆仆的小书生装扮,没了初时的戒心,一边给他们擦桌子,一边说:“不远,出门左转两条街过去有个禄风斋,斜对角就是弘文馆,这两家都是我们这里顶有名的!”
周不辞拿起茶杯,又问道:“城里可还有别的好玩儿的地方啊?”
老板神色僵了片刻,问道:“小公子没来过我们迤城吧?好玩儿的地方也不是没有,只是最近不太平,若是东西都买齐了,还是早早家去吧。”
关醇接道:“怎么不太平?”
老板娘在一边烫酒,嘴快道:“啧,从除夕那阵子开始,成天价到处有人出去就回不来,也不知是走丢了还是没了,真是邪门,我们邻街有个……”说到这里,老板回身斥了一句:“就你知道得多,酒烫好了就端上来。”又对周不辞赔着笑脸道:“妇道人家说嘴,到底是怎么回事咱们老百姓哪儿知道去,您二位歇着啊,我去后厨给您弄点儿吃的。”说罢就拽着老板娘往后厨走了。
关醇看夫妻俩走了,低声说:“先生!怎么回事啊!他们说到处死人!”
周不辞摇摇头,说:“不知道,你先沉住气莫要乱打听,也提龙牙军,我们这几日去书馆,若是真有什么事,你就先回去告诉将军,我与狗儿留在这里打探清楚了再回去。”
关醇倒抽一口气,声音都抬高了一些,说:“那怎么行!?将军吩咐了,我要是不把您全须全尾带回去,他就把我挂到烽火台上去让我当烽火!”
周不辞噗嗤喷了一口茶出来,想到雁平丘说这话的语气,打量了一下关醇,说:“你这身子骨也烽不了几个时辰,无事的。”
关醇还想争辩几句,见老板娘端着酒菜出来,迅速闭了嘴。周不辞看关醇眼巴巴盯着酒壶,问道:“想喝?”关醇跃跃欲试地点头,说军营里管得严,不让酗酒的,周不辞给他斟了一杯,说:“那我不告诉将军,喝点暖暖吧。”关醇眼看面前的酒盅逐渐倒满,高兴地“嗳!”了一句,仰头就灌了下去,辣得半晌没有再说过话,只是疯狂低头夹菜。
周不辞给自己也倒了酒,对关醇说:“我也暖暖身子,你别跟将军说。”关醇已经辣得快要失明了,对周不辞胡乱摆摆手,嗬哧嗬哧地伸舌头喘着粗气,说:“嗐!嘶哈……放心!不说!”关醇看他面不改色地喝了几杯,心下忍不住暗暗夸赞周先生好酒量,只见周不辞反着拿起筷子,杵在了酒盅里。
关醇:“……?”
周不辞:“怎的没菜了?你都吃了?”
关醇:“没……嘶哈……没啊?”
周不辞:“那盘牛腱子上哪儿去了?”
关醇举起手在他面前晃了晃,说:“周先生,醉了?”
周不辞拍开他的手,说:“没有!我牛腱子呢?”
关醇连忙起身,喊了声店家,问房间在哪里,一边不由分说架起周不辞就往楼上走。周不辞很配合,脸色如常,其实眼神也还是清明的,如果不是他对着酒盅喊牛腱子,是很难界定他是否真的醉了。走到房门口,周不辞脚步趔趄了一下,轻轻地咳嗽了几声当做掩饰,对关醇说:“你也早……嗝……些回去休息吧,莫要再偷偷吃酒了,免得醉酒误事。”说罢转身关上了房门。
关醇:“……”
然而关醇不知道的是,他回到自己的房间之后,那个他觉得“醉得连酒和肉都分不清”的周不辞,换好了夜行衣,从窗子跃出去了。月下一个细瘦的身影从客栈顶上飞过,瞬间沉入了夜色。
周不辞回到城门与货车队分开的地方,一路辨认着地上的车辙,穿梭在黑暗的街巷中,他默默记下了经过的建筑,两个牌楼,七间酒馆,一条河和两家青楼,然后在心里描画出大致的地形图。一直到泥土地面变成了砖石地面,没了轧出的车辙,只能从砖石上的泥土痕迹辨认,但是痕迹越走越淡,在接近一条高墙林立的窄街时,就连泥土的痕迹也彻底消失了。
周不辞环顾四周,发现自己正在一条三岔路口,道路中央有一棵几人合抱的大树,树枝潦草地遮挡了月光,巨大又狰狞地用影子将这路口堵了个严实,像一孔喷着黑雾的泉眼,以至于周不辞站在这里,无论如何也看不清三条路有什么区别。他走到树下,抬头看了看,又确认了一遍四下无人,飞身上了树梢,途中还打翻了一个鸟窝。
一阵风吹来,树梢轻微摇晃,周不辞立在树梢上,也跟着风的方向摇晃了几下,轻得像一片细瘦的叶子。这棵树极高,举目望去,迤城的大小街道建筑一览无遗,他仔细辨认着前方的三条岔路,想要分辨出货车究竟走进了哪一条。就在周不辞伪装树叶飘来荡去的时候,远远地传来了马蹄声和几句上气不接下气的惊叫,声音越来越近,周不辞从树上借着月光看清了来人,狗儿跑马回来了。
周不辞:“……”
原来马儿初时受惊跑动起来之后,狗儿搂着马脖子一路尖叫,尖叫声离马的耳朵太近,马被刺激得停都停不下来只能疯跑,周不辞见状从树梢飞身下去,稳稳落在狗儿身后,一手抓起狗儿后心,一手将缰绳猛地一拽,才把已经跑得满嘴吐着白沫的马停了下来。狗儿嗓子都喊哑了,眼冒金星地回头看去,见身后是周不辞,哭丧着脸开口道:“沉砚大人,这马胆子也太小了。”
周不辞松开狗儿的衣服,轻夹了下马腹,嫌弃地看了一眼身前的狗儿,说:“是吗,可雁将军说它是上过战场的。”
狗儿嗓子火烧火燎,劈着嗓子说:“我不信!我都绕着城墙跑四圈儿了。”
周不辞说:“那你跟它,到底谁是废物呢?”说罢也不再搭理狗儿,仔细辨认着眼前的街景,驾着马往来路走回去。狗儿趴在马背上,又饿又冷,心里委屈,身后还坐着动动手指就能杀了自己的沉砚,他只好撅着屁股抓紧了马鬃,漆黑寂静的街道上,只剩马蹄声和狗儿饥肠辘辘的肠鸣。
回到客栈,周不辞将马拴去马棚,带着狗儿从窗户回到了自己的房间,也不点灯,顺手摸了床被褥抛给狗儿,指着门边的空地说:“我睡床,你打地铺。”狗儿瘪着嘴接过被褥,垂头丧气地在门边铺好躺了上去。周不辞换掉了夜行衣,躺在床上翻来覆去,翻了半盏茶的功夫,周不辞气愤地重新爬起来,对着狗儿的方向低声说:“捂好你的肚子!我去给你找吃的!吵死了!”狗儿缩在被子里露出两个眼睛,小声嘟囔道:“我也不想啊……多谢沉砚大人。”
周不辞蹑手蹑脚在厨房里翻找,找到半块大肘子和一盘白切羊肉,他晚上只顾着装醉骗关醇,也没吃什么东西,看着眼前的肉,自己的肚子也不争气地叫了一声,周不辞想了想,为了避免一会儿回去跟狗儿的肚子对着叫,他沉砚的脸没地方搁,率先奋不顾身地吃了起来。一盘羊肉下肚,周不辞放了一小块碎银子在案台上,才把肘子揣走。
狗儿蹲在门口侧耳听着楼下的动静,他还没有从“沉砚大人竟然说要去给我找东西吃”的震惊里缓过来,就看到周不辞三步两步回到房间来,给他掏出了肘子,狗儿下意识说了一句:“我滴亲娘啊。”
周不辞:“叫爹就行。”
狗儿不管那些,坐在地上甩开腮帮子吃了起来。周不辞坐在床边,犹豫着要不要把今日的事情告诉狗儿,还没等他想好,狗儿抹了抹嘴先开口了:“大人,这地方好奇怪。”
周不辞问:“怎么说?”
狗儿肚子里有了存货,吃起来就不那么着急了,边吃边说:“您看,咱们进城那会儿,那才什么时辰啊,街上就没人了!我在城里跑了几圈,到处都不见人。”
周不辞“嗯”了一声,没有接话。狗儿还在絮絮叨叨:“大街上黑漆漆的,路都看不清,幸好您出去找我……”
周不辞心下有了决断,说:“我不是去找你的。”
狗儿突然被他打断,听他这么说,到底有些失落,潦草地应了一声,只听周不辞接着说:“今日进城时,我们遇上的那队货车,你可看清上面的东西了?”狗儿摇了摇头,忿忿地说:“我当时都还没反应过来,就被一鞭子抽出去了,好没道理。”
周不辞说:“那货物的箱子上,落的是掀云阁的锁。”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29章 第 29 章
梦远书城已将原网页转码以便移动设备浏览
本站仅提供资源搜索服务,不存放任何实质内容。如有侵权内容请联系搜狗,源资源删除后本站的链接将自动失效。
推荐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