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身死

傅观澜坐在囚车里,双手被铁链锁住。马蹄声伴随街边的窃窃私语,在寂静的长街上回响。

他低着头,左腿的伤早已撕裂,血迹透过绑布渗出,凝成刺目的暗红色。街道两旁围满了人,指指点点的声音越过囚车的栅栏,直钻进傅观澜的耳朵。

“他就是傅三郎?那个什么西府军的小将军?”

“可不是吗!听说他带领八千人去北凉,结果死了大半!”

“啧,听说早有人参他一本,说他与凉军勾结,通敌叛国……”

“北凉一战,八千西府军死了一半,他怎么就这么好运?谁知道是不是卖国求荣换来的!”

嘲笑声不绝于耳,傅观澜的指尖微微攥紧,铁链发出细微的摩擦声。他闭上眼,像是听不见这些声音。

就在囚车路过一间酒馆时,一阵熟悉的调子飘进耳中。几个醉汉摇晃着酒壶,声音越来越大。

“北驰四郡狼烟起,马踏云崖月似霜!试问谁家麒麟子?兆都傅郎与晏郎!”

哄笑声炸开,醉汉的调子跑了半截,有人趴在桌上拍案大笑:“晏郎已死,傅郎呢?断了一条腿,还能算个麒麟子?”

囚车里的傅观澜依旧垂着头,面无表情,仿佛什么也没听见。他的手掌松了又紧,铁链发出微不可闻的摩擦声,最终依然垂落膝间,纹丝不动。

这条腿曾经是他的骄傲。他用它带领西府军杀穿凉军的营帐,用它踏过北凉的边城雪地。可现在,它只是一块被冰冷锁链束缚着的、毫无用处的残肢。

押解他的士兵似乎察觉到了傅观澜的不适,低声提醒道:“傅将军,忍忍吧,快到宫门了。”

傅观澜闻言闭上眼,靠在囚车冰冷的木板上。他没有回应,只是抬了抬眼,寒风吹动他的长发,露出一张苍白却沉静的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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冷风从铁窗灌入,带着深冬特有的寒意,席卷整间阴冷的牢房。傅观澜被押入刑部大牢,他的双手仍被铁链缠住,左腿因旧伤无法支撑,只能用拐杖勉强维持站立。

大牢内,油灯昏暗,灯火将墙壁映得斑驳不堪,空气中弥漫着腐朽的湿气和隐约的血腥味。几个刑部官员早已等候在内,身后还立着两名手持刑杖的狱卒。坐在正中的,是刑部侍郎徐策,他目光凌厉,面容冷肃,手中翻看着傅观澜的卷宗。

“傅观澜,”徐策的声音低沉,带着不容置疑的压迫感。

“北凉一战,西府军八千人折损大半,凉军未灭,我军已溃。傅将军身为主帅,指挥失当,骄兵自败,难辞其咎!”

“更有人亲眼目睹傅将军的亲兵私下与凉军接触,甚至粮草被截,援兵被擒,或许与傅将军脱不开干系。傅观澜,你还有何话可说?”

傅观澜跪在地上,身形瘦削,却挺直如松。他抬眼看向徐策,目光平静:“徐大人,战败一事,傅某不敢推脱。但通敌卖国之事,毫无依据。”

“毫无依据?”徐策冷哼一声,将卷宗重重拍在桌上,“傅将军,不如好好看看这些‘毫无依据’!”

他抬了抬手,身后的狱卒将几张信笺放在傅观澜面前。这些信笺字迹潦草,但都盖着凉军的印章,内容直指傅观澜与凉军在战前曾秘密往来。

徐策冷声道:“这是从凉军俘虏中搜出的信件,其中清楚记载了你与凉军统帅的书信往来,还提到你将粮草路线和援兵战术的详细计划告知对方,傅观澜,这些证据你如何解释?”

傅观澜扫了一眼那些信件,眉头微不可察地皱起,“这些字迹并非傅某所书,信笺内容更是子虚乌有。”

徐策冷笑一声,指了指另一份证物:“那这个呢?”

狱卒捧上一面小巧的铜牌,上面刻着北凉的“枫字”标志。徐策将铜牌推到傅观澜面前,语气森冷:“这枚凉军军牌,是从你的亲兵王嗣身上搜出的。傅将军,你能告诉本官,为何你的亲兵随身携带凉军的信物吗?”

傅观澜垂下眼,盯着那枚军牌,片刻后道:“傅某确实不知此物来源。”

徐策冷哼,脸上的嘲讽更深了一分:“傅观澜,王嗣不仅持有凉军信物,还有凉军俘虏亲口供述,曾见过他们与凉军在北境私下交易。若非你首肯,你的亲兵怎敢擅自行动?这些证据,不足以说明你通敌叛国吗?”

当他听到“凉军俘虏”时,抬起头,目光变得凌厉:“凉军俘虏的口供?是刑部亲自审的,还是谁递上的‘好意’?”

徐策一时语塞,似乎没料到他敢如此直言质问。

傅观澜嘴角勾起一丝冷笑:“我那位亲兵,早在战败前不久便被凉军杀死。还有这封密信上的签押,竟是出自一位早已战死之人……?”

他轻哼一声,拍案而起:“不要以为你还能嘴硬。战前你亲自调度粮草,指定了护送路线,而凉军恰恰在途中设伏,将粮草截取,又杀了临西郡的援兵。若非你提前泄露了线路消息,凉军岂能如此精准?”

“臣确实调度粮草,但护送粮草者非傅某亲选,而是由兵部与御史台联合提议。”傅观澜抬眼看向徐策,语气依旧沉稳,“军机要务的泄露,傅某不敢妄言,但臣从未与凉军接触,更未出卖任何机密。”

徐策拍了拍卷宗,冷笑一声:“那你说说,凉军为何能知道援军迟迟不到?你明知后方有战事,为何没有再次及时派人请援?傅观澜,你一句‘不知情’,就想推卸所有责任吗?”

傅观澜没有立刻回答。他垂下目光,指尖紧紧握住拐杖,脸上依旧平静,但眼底深处却掠过一抹冷意。

徐策见他沉默,踱步到他身侧,低声笑道:“傅观澜,当年你父亲傅绍忠勇一生,也未能逃过这样的结局。你以为,你的命能比他更值钱吗?”

听到傅绍之名,傅观澜的目光陡然一冷。他缓缓抬头,直视徐策,声音低而稳:“傅绍虽死,却从未留下半点污名。徐大人若想以傅绍之死来威逼傅某,只怕是用错了力气。”

徐策的表情微微一变,随即冷笑:“你父亲傅绍五年前战死沙场,皇帝亲赐‘忠勇侯’,满朝赞颂傅家忠烈。你倒好,不仅辱没傅家的忠名,还牵连千名将士命丧北凉。若傅绍地下有知,怕是要被你气得再死一次?”

傅观澜听着这些刺耳的言辞,表情没有丝毫动摇,只是拄着拐杖的手微微用了力,关节泛白。他的目光冷若寒霜,语气却依旧平静:“傅绍的忠勇,不需要任何人评判。至于傅某,是忠是逆,自有天子断决。”

徐策面色一沉,正要开口反驳。就在此时,大堂外忽然传来脚步声,一名刑部属官匆匆而入,神情慌张,手中拿着一份紧急卷宗。

“徐大人,刚从凉军口供中得来的补充情报,请您过目!”属官将卷宗递上,声音中夹杂着不安,“这情报……与此前呈上的证据有些出入。”

徐策接过卷宗,迅速翻看了几页,脸色变得更加难看。他抬头看向属官,眼中隐隐带着怒火:“怎么回事?”

属官小心翼翼地低声回答:“凉军俘虏哈桑主动坦白,此次凉军针对援军以及粮草队的伏击行动,早在半月前就已部署。情报来源并非来自傅将军的……而是......”

堂内一片静默。

傅观澜没有说话,低垂着眼帘,静静等着对方的反应。他心中却隐隐感到一丝异样——北境的线报为何会在这个时机送来?这卷宗里的内容,到底写了些什么?

徐策听后,缓缓站起。用一种讥讽与嘲弄的眼神盯着他,嘴角挂着一丝诡异的笑。

他没再说什么,只是冷冷挥了挥手:“带下去。傅将军疑罪未除,就暂且委屈您在大牢里待几日了。刑部自会彻查此案,若真是冤屈,自然还您一个公道。”

***

傅观澜被狱卒押回牢房,他的脚步略显蹒跚,背上似有隐隐血迹渗出,但他依旧挺直了腰杆,沉默地走回阴暗的牢室。

“信件、军牌、口供……”他低声喃喃,语气中透着一丝深思,“如此缜密的布局,不是仓促为之。”

他的思绪不由自主地飘回了五年前。

傅绍战死的那一年,北境边关也是风声鹤唳。

当年,傅绍奉命镇守北境,领西府军等三军抵挡凉军的侵袭。他忠心耿耿,一生未犯过半点差错,却在一次战事中,因追击凉军的“撤退”队伍而误入埋伏。整支队伍被敌军歼灭,而傅绍本人也战死于敌营。

事后,前线传回消息,傅绍临死前仍在厮杀。他的尸体被带回北境大营,皇帝追封他为“忠勇侯”,称赞他忠义一生。

可傅观澜知道,父亲的死并不简单。他曾翻看过父亲出征前的密令,发现兵部下达的命令有诸多漏洞。父亲的死亡,很可能是朝堂权谋的牺牲品。

傅观澜闭上眼,深吸一口气,将所有涌入脑海的念头压了下去。

冷风从铁窗外灌进来,他拢了拢薄薄的囚服,脑中回荡着刑部堂上徐策最后的眼神。北境的线报……为什么会在这个时候送到刑部?

他并不知道徐策手中的卷宗里写了什么,但他隐隐感觉到,某些矛头,已悄然转向了另一个方向。

卷宗中,是否有了新的指向?

傅观澜想到这里,眼底闪过一丝寒意。刑部的每一份证据都像一环扣一环的锁链,而徐策刚刚的表现却像是为了故意切断某条锁链。他冷笑了一声,轻声自语:“刑部竟也会小心翼翼,是怕踩到什么人的底线吗?

他将拐杖靠在桌边,转头望向角落。

角落放着的一副早已破败不堪的甲胄,那是晏西陵生前送给他的,也是他每次上阵杀敌所穿的。

半年前,他还亲手帮西陵试过这副甲,笑着骂他穿着像只披铁的鸡。可如今,送甲的人早已长眠北凉雪原,而收到甲的人只能坐在这空荡荡的牢房中,与死物对视。

西陵的死,是他内心始终无法碰触的伤口。他的好友、同袍,曾与他一同策马北境、饮马黄沙的人,最终却倒在了自己的血泊中。

他仿佛又看见了他——那个在战场上被长枪贯胸、倒在血泊中的身影。还有恩师季慈,那双被捆绑的手,挣扎却无力。

“将军,撤吧!援军已经……来不了了!”副将的声音仿佛还回荡在耳边。

那些画面一瞬间涌入脑海,他的手微微发抖。遍体生寒,他感觉自己从来没有这么绝望过。

“有人做了手脚。”他低声喃喃,声音低得几乎只有他自己能听见。

他并不愚蠢。他知道,北凉一战的失败,背后绝不只是运气不佳这么简单。粮草为何断绝?援军为何未至?甚至……凉军为何连对他大军的阵型都了如指掌?

夜深,京城笼罩在寂静的寒风中,今年的冬似乎更冷一些。

刑部大牢内寒气逼人,傅观澜靠坐在冰冷的墙壁上,双眼微阖,思绪却翻涌不止。

“晏郎”他低声喃道,嗓音沙哑而沉闷,“傅某今日失了军,又废了一条腿。你走得痛快,却留我一人,如何还我公道?”

窗外,雪越下越大,将刑部大牢的廊檐、石阶覆盖得满满当当。远处的天空黑沉得像一张没有边界的幕布,也将傅观澜彻底笼罩其中。

这夜,他几乎未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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