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观澜接旨——”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傅观澜,昔年戍守北境,虽有败绩,然忠心可鉴,朕特恩准留京修养。今云麓学宫缺员,需人教化后辈。念卿久历军旅,能通兵事兼知文理,乃学子之典范,特任命傅观澜为云麓学宫讲学使,兼掌武学课事,钦此!”
傅观澜垂着头,接过圣旨时手微微用力,指节因寒冷和用力泛白.
“臣,谢主隆恩。”
太监扫了他一眼,脸上带着一抹似笑非笑的讥诮,声音柔里藏着刺:“傅将军,哦不,傅讲学。陛下可真是看重您呢。这云麓学宫可是咱们大元第一学府,教导的都是皇亲国戚、官宦世家的子弟。傅大人,您可得珍惜这份差事啊。”
傅观澜淡淡一笑,道:“既是圣旨,臣自当尽力。”
小太监见他这般淡然,冷哼一声,转身扬长而去。
云麓学宫,大元专为皇室贵族与官宦子弟设立的学府。坐落于京城北山脚下,依山而建,巍峨恢弘。学宫总共分为文、武两堂,分别传授儒家经典与兵法武艺。虽设文武双科,但文优武劣已成惯例,武学堂的地位自然而然低人一等。
能入此学宫者,皆为朝中权贵之子,非富即贵。这里的学生,要么是未来的朝堂栋梁,要么是世家家主的继承人,个个天资骄傲,骨子里透着自负。
学宫大门外立着两座威严的石狮,门前的金漆匾额上写着“云麓学宫”四个大字,笔力苍劲,气势恢宏。傅观澜一身青袍拄着杖站在学宫门前,看向眼前的大门,眉头不禁微微皱起。
他并非不懂朝中对他的安排。经历北境一役,他虽洗清冤屈,但满身骂名犹存。如今被派往学宫教书,表面看是恩典,实则已让他不可再染指军权。他本无意再卷入这些世俗纠纷,但晏家被抄后的血迹斑斑,还有那些将士们惨死的面孔,这些都是他每个夜晚无法忘却的梦魇。他的手不自觉地握紧了拐杖,眼中闪过一抹复杂的情绪。
“傅大人,请吧。”一个年约四十的官员从旁笑着作揖。他是学宫的司业韩玉山,负责安排傅观澜的事宜。
傅观澜轻轻颔首:“有劳韩司业。”
两人一前一后踏入学宫。青石铺就的长道两旁是挺拔的松柏,将冬日的寒意阻挡了几分。韩玉山走在前方,时不时回头看一眼傅观澜,眼中带着几分试探。
“傅大人,云麓学宫虽是学子修业之地,但毕竟是贵人子弟齐聚之所,难免……”韩玉山斟酌了下措辞,微微一顿后继续道,“难免骄矜些许。还请大人多多担待,莫要与他们一般计较。”
傅观澜闻言,脚步未停道:“韩司业多虑了。既为师者,教书育人自是本分。他们如何骄矜,倒也不至于让我放在心上。”
韩玉山闻言,轻轻点了点头,没有再多言,只引着傅观澜一路向前。两人穿过廊道,来到了武堂的演武场。
刚走进院内,就听见里头传来一阵喧哗。
“听说新来的讲学使是北境那个残废?”一个身量高挑的少年嗓音清脆,话里却透着不屑,“一个废人,居然也配来教我们?”
另一个少年低声笑道:“北境一役折了那么多人,听说就是他用兵无能。被贬到这儿当个教书匠,估计还是看他父亲忠勇侯的面子。真是便宜他了。”
“啧,估计是陛下觉得可怜,给了个闲职安置罢了。教书?只不过比我们大个五六岁,也不看看自己配不配!”带头说话的少年嗤笑一声,目光满是轻蔑。
“他来了!”有人低声提醒。
傅观澜缓步踏进院中,所有人的目光立刻落在他身上。那是一群十五六岁的少年,大多穿着华丽的锦衣,腰间挂着象牙玉佩或金丝编饰,举手投足间透着富贵与骄纵。
韩玉山闻言轻咳了一声,试图缓和气氛:“诸位,这位便是陛下钦点的讲学使傅大人,傅大人军中出身,兵法经验丰富,日后你们可得虚心求教。”
然而,那些学子显然并不买账。带头的高挑少年更是直接向前一步,带着几分挑衅问道:“傅大人?不知道您今日前来,是要教我们如何败阵,还是如何守粮?”
周围的少年们听罢,纷纷低声笑了起来,有人更是附和道:“这话可不敢乱说,毕竟傅大人乃是陛下钦点,兴许是来教我们如何善后呢。”
韩玉山面露难色,正想出声圆场,却被傅观澜抬手制止。
“兵者,诡道也。”傅观澜的声音不高,却沉稳有力。他抬眼看向那高挑少年,目光如刀般锐利,让对方不由自主地收敛了几分气焰。
“胜者为王,败者为寇。”傅观澜的声音缓缓落下,“北境一役中,我的确败了,失了将士性命,自己也落得个残废的下场。但——”他顿了顿,拐杖轻点地面,发出一声清脆的响声,“若真如你所说,败军之将无用。那么请问如诸位般尚未上过战场的纨绔子弟,有何资格评判一场生死存亡的战争?”
傅观澜继续道:“未曾上过沙场,未见过血流成河,就敢自诩胜败之道的行家?这云麓学宫,是教你们学骄矜的,还是教你们学无知的?”
他语气不急不缓,却每字如刃,扎得人无从反驳。
高挑少年咬了咬牙,梗着脖子道:“话虽如此,但傅大人如今不过是个教书匠罢了,教我们这些贵人子弟,又能如何?”
傅观澜听罢,微微一笑:“贵人子弟?”他稍稍上前一步,逼近那少年,声音低沉却不失威慑力,“战场之上,敌军不会问你出身高低,只会看你手中的刀是否够快,心是否够狠。你若不信,不妨拔刀试试。”
言罢,他走到这名高挑少年身侧,继续道:“可是安远将军宋时青长子,宋云兆?”
宋云兆愣了一瞬,似是没想到傅观澜会识得自己,说道:“正是。先生莫不是要和学生比试?”
傅观澜抬起一只手,摊开掌心,语气平静:“听说你是这里最出挑的。这演武场,本就是让人切磋的地方。你们可以派一人上前,我无需动手,只站在原地。若有人能让我挪一步——今日这讲学使的职位,我立刻辞去,拱手让贤。”
此言一出,场中一片哗然。
韩玉山忍不住上前一步,皱眉劝道:“傅大人,这——”
傅观澜微微侧头,朝他投去一个淡然的眼神:“韩司业,这演武场总归是为了让学子们磨砺技艺的,我既为师者,自当以身作则,让他们知道什么叫真正的武学。”
他的话滴水不漏,既表明了立场,又让韩玉山无法再劝。
宋云兆被逼得骑虎难下,他咬了咬牙,握紧手中的佩剑,冷声道:“好,那就试试!”
只见他拔剑而出,银光一闪,在寒风中映出一道锐利的光芒。他朝傅观澜冲了过去,脚步带风,招式凌厉,显然是有些功底的。
傅观澜站在原地,身姿不动,双眼盯着来势汹汹的剑锋。他的身影如一棵深扎在地的古松,稳如磐石。
宋云兆一剑直刺向他的肩膀,然而就在剑锋即将触及的瞬间,傅观澜猛地侧身,拐杖一挑,准确无误地打在剑身上,剑势立刻被打偏。
少年踉跄了一下,还未站稳,傅观澜已一拐杖扫向他的手腕,将佩剑打落在地。
场中一片死寂。
傅观澜垂眼看着脚边的剑,声音淡淡:“方才的招式,有力无形,徒增破绽。若是战场,你的手已被敌人斩断。”
宋云兆脸色涨红,却说不出半个字。
傅观澜转头看向其余学子,语气沉稳:“我不在意你们如何看待我。但身为师者,教书育人是本分。你们若不服,尽可来试。但战场无情,若连你们的骄矜都砍不破,战死的第一人,只会是你们自己。”
他扫视了一圈院内的少年,眼神沉静如寒冬的湖水。他缓缓将拐杖在地上一点,发出清脆的一声响,似是为刚刚的较量做一个了断。
“演武场不是骄纵之地,更不是炫耀出身的地方。诸位既为武学堂学子,当以技艺为尊,胜负为重。”他的声音低沉却有力。
“傅某不才,十五随父从军,如今已有七年生死沙场。仅愿诸君铭记,技胜才为真,身正方无愧。”
傅观澜将视线投向仍旧站在原地的宋云兆,语气稍稍缓和:“回去好好琢磨你方才的剑招,记住——力在稳,形在简,气在长。若再如此空有其表,便别提自己是将门之后。”
宋云兆咬紧了牙关,虽然面色羞愧,却还是低头抱拳,恭敬地回道:“谢先生教诲。”
院中其余学子再无方才的傲慢与轻视,纷纷低头默然。傅观澜不再多言,他缓缓收回目光,转身朝院外走去。
韩玉山快步跟上他,刚到门口,忍不住低声叹道:“傅大人,您这一手,怕是镇住了这群骄子。”
傅观澜没有停下脚步,眼中却透着一抹说不清的疲惫:“镇不镇得住,并不重要。重要的是,若有朝一日他们踏上战场,别让我再看到今日这般的懦弱与轻狂。”
韩玉山闻言顿足,望着傅观澜的背影摇头叹息道:“傅大人虽身居闲职,却仍心系战场。只可惜,英雄难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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