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更天,孟阿沅被打更人的梆子声唤醒,她扔掉身上沾着露水的湿草,决意先回铺子附近。
铺子一时半会是夺不回来了,这灵州又无人愿为她做主,不如先偷偷潜回去把父亲留下的‘百锻手札’取回来,那上头可是父亲毕生心血,可不能再被恶人据为己有。
此处离东市还有段距离,孟阿沅只能走回去,她身上还带着马棚里草垛的腥气,街上行人都捏紧鼻子避开她,孟阿沅局促极了,垂首快步流星直奔东市。
这个时辰,街边全是冒着热气的食店,诱人香味直往孟阿沅鼻腔里钻,惹得她逐渐走不动道,踟蹰多时后最终停在一坐满食客的摊子前。
摊主看她穿得破破烂烂的,以为她是来讨食的乞丐,便呵斥赶她,可孟阿沅硬是厚着脸皮不肯挪步,眼看好些个主顾因这位臭乞丐转头去了别家,摊主只能无奈扔给她一个炊饼,没好气地抬手催道:“走走走,赶紧走,别碍着我做生意!”
孟阿沅计谋得逞,慌忙捡起沾了沙子的炊饼,连连道谢:“谢谢老板,祝老板生意兴隆!”随后躲进旁边的巷口狼吞虎咽,原来厚脸皮这么好使,她怎么没早早顿悟呢。
离她不远处的粥饼摊上围坐着几名官吏,孟阿沅怕惹来是非,又往里挪了挪。
刚盛的粥烫嘴,几人开始闲聊,其中一位说:“诶,你们听说了吗?咱们的新知州是从京城来的。”
“略有耳闻,对了,前不久燕州不是打仗了吗?听上头说这位大人今日要挨个抚恤战亡将士家属。”
另一位撇嘴:“还真会做样子。”
“毕竟才到任,肯定得先在百姓跟前讨个好名声,唉,还不知这位脾性如何。”
“管他如何,反正火烧不到咱们这些小喽啰头上!”
“抚恤家属?”孟阿沅听得一清二楚,“看来有人能为我做主了!”她将剩下的饼全塞进嘴里,急忙往铺子方向跑,她得在新知州去之前赶到那。
孟阿沅走远后,那碎嘴官吏又说:“昨日沈大人吃醉了酒,胡乱说了好些话,你们想不想听?”
身旁人立即催促:“少卖关子了,快说快说!”
那人清了清嗓子,压低声音道:“这位新知州姓韩,是镇国公韩翀远的孙子,他的父亲、叔父还有兄弟们都有军功傍身,在朝中身居要职,唯独他是个混的,在宫中领了个闲差,整日流连于花街柳巷,听说还染了风流病。”
“啊?我听闻韩大人貌若潘安,怎得了那怪病?真是白瞎了这幅好皮囊。”
那人继续说:“前不久官家设宫宴,这位混世祖也跟着去了,他仗着家族势力,竟公然调戏工部尚书家的千金,气得尚书当场告御状,要不说还是镇国公的面子大,官家竟然只斥责几句,又将他禁足几日,然后就把他调到了咱们这边远地方当知州。”他撇撇嘴,“要我说他也就暂避风头,过阵子肯定还要回京城享福。”
另一位表示赞同:“我看也是,本以为他是个亲民的,唉,咱灵州怎就盼不来个清明的主呢。”
“是啊,咱们这山高皇帝远,是个当官的都想着捞几笔,哪有为民办事的?听说昨日东市孟铁匠家闺女被那恶霸刘老三欺凌,连老孟留下的铺子都被夺了去,唉,恐怕这位也做不了主喽!”
“那女娃娃真是可怜,才死了爹就遇这事,啧啧啧。”
“谁说不是呢!”
官吏口中的可怜女娃此时正挂在老槐树上等混世祖到来,她来时时辰尚早,这一等便是一个时辰,直到街头浩浩荡荡走来一堆人。
街边围满了想一睹知州真容的灵州百姓,人群之中有一鎏金绣银的华丽轿子,待轿子停下时开道官兵疏散人群:“闲杂人等,莫要在此聚集!”
轿子侧面的黄花梨木踏板落地,一身着月白锦袍的翩翩公子踩着踏板而下,他眉梢似画,眼若星辰,明明立于喧嚣人群中,周身却笼罩温润薄光,让人移不开眼。
孟阿沅第一反应:卧槽,是个帅哥!
“韩大人,请。”他身侧站着的是灵州通判卢惇言。
韩大人?能让卢大人如此恭敬的,应当就是新任知州了吧。
老槐树离韩大人只三丈远,孟阿沅瞧见几名官员跟着韩大人朝铁铺走来,昨日那位瞎眼狗官沈言洲也在其中。
几人缓步走近,刘老三立即出来迎接,他弯着腰的模样活像大石墩子,脸上的褶子堆了几层,连说话都带颤音:“大人,您怎么屈尊到这破铺子来了?”
沈言洲出言提醒道:“这位是新任知州韩亦行韩大人。”
闻言,刘老三的腰又弯下几分,脸上堆着谄媚的笑:“韩大人驾临,小的这铁铺真是蓬荜生辉,各位大人里头坐,小的这就给您沏茶。”
韩亦行拧眉端量,神情略带嫌弃:“你叫孟阿沅?怎么名字和本人差距这么大?”
刘老三不知韩亦行此行做何,诧异地看向沈言洲,沈言洲不动声色地出列,拱手道:“韩大人,孟玄德的女儿孟阿沅已于昨日将铺子转让给了刘老三,她本人则去南边投奔亲戚去了。”
过分!简直是无稽之谈!孟阿沅怒火中烧,此时,她竟生出看看他们有多不要脸的想法,于是老实待在树枝上伺机而行。
韩亦行挑眉,“是吗?”
刘老三回道:“回大人,确有此事,她一介女流,哪撑得起这么大的铺子,早些时候便入不敷出难以维持生计,我看她可怜,就出了七十两银子接手了铺子。”
韩亦行道:“哦,你还真是个大善人。”这语气听不出情绪。
卢惇言道:“既然如此,那咱们先去后巷林大闯家吧。”
眼看韩亦行要被带去别处,孟阿沅立即从老槐树上跳下──
咚!
韩亦行身侧侍卫反应极快,孟阿沅还没起身,这边佩刀已出鞘,四个刀尖齐刷刷对准她,“大胆贼人!”
孟阿沅趴在地上高呼:“韩大人救命!”
旁边刘老三看是她,立即剜了一眼昨晚看守她的手下,那手下心虚地避开视线,昨日孟阿沅逃脱后,这两人担心刘老三迁怒,压着没上报。
韩亦行示意侍卫收刀,跨步走到孟阿沅跟前,沉声道:“抬头。”
孟阿沅抬头,正好对上那双瑞风眼,当即心尖一颤,不得不承认,此人确有几分姿色。
看到她时,韩亦行一怔,心道:是她?随后收敛神情不动声色问:“为何要本官救命?”
孟阿沅道:“民女名叫孟阿沅,昨日被这恶人刘老三伙同狗官沈言洲夺了铺子,那歹人还抓了民女要将民女卖到青楼,可怜我那父亲才刚为国捐躯尸骨未寒,若是看到操劳大半辈子撑起的家业无故落入他人手中,定会死不瞑目啊!求大人为民女做主!”
沈言洲刚想辩解一二,却被韩亦行堵了回去,他吩咐侍卫:“将孟阿沅以及她提到的那些人带回去审问。”
孟阿沅、刘老三还有沈言洲立时被几名侍卫架住,那沈言洲一愣,问:“连我也要押回去吗?”
韩亦行的贴身随从白了他一眼,“沈大人听不懂话吗?”
高堂之上,韩亦行半倚在圈椅里,两只脚随意搭在随从搬来的矮凳上,他扫了眼台下众人,语气懒散:“一个说铺子是自个买来的,一个说是强行夺的。你们几位谁有证据啊?”
刘老三立即站出来:“回大人,小的有证据!”
韩亦行道:“呈上来!”
刘老三呈上方才狗腿子为他取来的抵押契书,“大人,这是当年小人与孟玄德立下的字据。”
衙役将契书呈给韩亦行,韩亦行随意扫了几眼,“嗯,签字、手印、印契,这上头都有。”他望向孟阿沅,问:“你呢?可有要辩解的?”
孟阿沅道:“大人,这契书分明是他和沈言洲一同伪造的!这上面的字压根不是我父亲写的!”
沈言洲出言否认:“大人,这女子满嘴谎话,下官向来按规矩办事,就因为没合她心意,她便几次三番污蔑下官,求大人为下官做主,严惩此等小人!”
孟阿沅毫不畏惧地反驳道:“我昨日明明拿出了能证明那契书字迹不是我父亲的证物,可你却眼睁睁看着被刘老三夺走而不做阻拦,如今却又说我污蔑,到底是谁满嘴谎话?”
沈言洲嗤笑:“孟姑娘莫非得了癔症?都凭空捏造些什么瞎话?你说刘老三夺了证物,可有人为你作证?”
三人你一言我一语面红耳赤争吵了半天,孟阿沅一对二竟也不落下风。
那边韩亦行早已不耐烦,他揉了揉发涨的前额,出言打断:“行了,别吵了,吵得我头疼。”
此时廊下一名衙役快步走来,对着堂上躬身喊道:“启禀大人,门外有位百姓自称是证人,求见大人!”
韩亦行道:“让他进来。”
衙役通传后,一壮汉走进来,朝堂上拱手道:“大人,小人是孟阿沅的邻居邓元德。”
孟阿沅认得此人,是她的西邻居,约摸二十岁,不过这人性子孤僻,她鲜少与他来往。
韩亦行问:“你为谁作证?”
邓元德道:“回大人,小人有其它与此案有关的事要禀报。”
“说。”
邓元德道:“前些日每当入了夜,孟阿沅家总传来阵阵硝石味,我因为好奇便爬到墙上偷看,这一看不打紧,竟被我发现她在私自制作火药!”
此话一出,周围顿时议论纷纷,沈言洲和刘老三默契对视。
邓元德继续道:“前天卯时,我正准备出门采药,看到孟阿沅家门口停了辆马车,那马车装得满当当,一路向北出了城,想来定是此女拉了火药出城私自售卖去了,至于卖往何处,就不得而知了。”
话音刚落,一直沉默不言的卢惇言指着孟阿沅吼道:“你好大的胆子,我朝律法明令禁止百姓私造火药,你私造不说,竟然还敢拿出去售卖!来人啊!把她关进大牢严加审问!本官倒要看看你究竟卖到了何处!”
好阴险的招数!
不由孟阿沅辩解,左右各来一位衙役,架起孟阿沅要将她丢入牢内,她哪里会从,挣扎着高喊:“韩大人!韩大人!救命!”
哐当——
公堂众人被突如其来的声响吸引,循声望去,只见一只矮凳从高堂侧边石阶滚落,最后歪歪扭扭撞到柱子上。
歪在圈椅中的韩亦行仍保持着半倚的姿势,面带愠怒烦躁地说:“住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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