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第一回 怪客

文朝承和帝寝宫思明殿的灯还亮着,但前来面圣的当朝首辅吏部尚书杜林,却得到了皇帝偶感不适,不能面见的消息。内侍小心翼翼地告诉他可以代为把折子呈上。

杜林摇了摇头,雪夹着雨打湿了他的衣裳,水顺着他的短须流下来。

他在殿门前又站了一会,才突然转身离开。后面的仆从忙赶着上来在他头上撑开了一把伞。而杜林却在走了几步之后,猛地一下挥开了下人撑过来的伞,一个人淋着雨雪,有点拖着脚步地,却又是急急地往宫外走去。

杜首辅浑身湿透的坐上了马车,在车轮的颠簸中,他盯着马车车窗黑暗的一处,想起这十多年朝堂的沉浮。他幽黑的眼睛略略闪动,也不知心里到底寻思着什么,他竟和一旁的一个心腹家人说起话来。

“何伯,你说大文的隐疾是什么?”他眼睛扫了过去,看住那老家人。

被问的何伯,也没有平常家人的拘谨,略想了想,便向杜林回到。“是正统传承。”杜林摸着胡子笑了起来,他眼角的纹路深了起来,“开国太祖皇帝去的不明不白,御弟太宗皇帝是靠着我等公侯世家的支持即位。”何伯点点头,接了上去,“至今太宗一脉和世家们相辅相成,密不可分,而太宗脉也渐成正统,只是坊间质疑声仍是不断,而太宗脉的皇帝们大都不像太祖太宗两兄弟雄才大略,早已不稳的民心更是逐渐散落。”

杜林听了,并没有回答,眼神沉了沉。他捻着胡须尖,缓缓地说:“是啊,这早已成了我大文一块隐秘而致命的心病。”

谈到这里,何伯似乎是看出了自家阁老的用意,他拢了拢手,凑到杜林耳边。“到了承和这一朝,咱们世家的处境更是艰难呐。”见杜林听了没有阻止他的意思,他又接着说道,“世家们在前朝诸王中,单挑了现在的陛下。就是因为他是先帝的过继子,没有根基,世家们对他的支持,才能保证富贵权利不绝。”

杜林听着,将手往袖子里拢了拢,似乎到现在才感受到身上潮湿的雨雪寒气。他耸着肩膀,拨了拨车里的火笼子,示意何伯接着说。何伯很有眼力劲儿,就着当儿,给杜林披上了件羊毛毡子。

一边给杜林披着,何伯一边感叹地说,“只是世家们看重的杀伐决绝,始终是把双刃剑啊。陛下亲政以后,就摆明了要还位太祖一脉,以正传承,稳固民心,保我大文河山清明,百姓安稳。”杜林拉了拉衣服,点点头,“是啊,虽说陛下深明大义,愿意舍弃自已的血脉传承。但我等辅佐太宗脉的皇嗣已经多年,若是太祖脉的皇嗣即位,世家必然不能保全。”

说到这里,他们两人都沉默了一阵。何伯仍是有些拿不准杜林的心意,毕竟杜林到底是世家之首,说多了怕触到他的底线。杜林心里也明白何伯的顾忌,只是一笑,率先开了口。

“当年,我等本着承和帝毕竟也出自太宗脉的想法,觉得血统使然,陛下定然不会断了自己一脉的传承来换还位太祖一脉。”说到这里,他的眼神变得越发闪动而不明起来,“不少人都觉得朝堂势力,皇权的诱惑会使陛下改变心意。”

杜林抬起头来,向后靠了靠,像是累了,却没有就此止住话题的意思。“可他们错了。陛下登基至今,无后无子,膝下只有从太祖脉接过来的三个堂侄。”何伯听了,眼中露出些惊异来,他没想到杜林对世家的立场竟有些暧昧。他的回话,更小心翼翼了。

“是啊,陛下自亲政起,便将经营了数年的力量一击而出,连根拔起了弄权的外戚重臣。其间又用铁腕般的手段,杀格贪官,拣选人才。”何伯跟着杜林的思路说着,但话却尽捡些挑不出错来的说。杜林斜眼看了一眼这个跟随杜家已久的老家人,突然轻笑了一声。

“为此,陛下不知按下了多少宫变刺杀。头风也是一次毒杀的后遗症。尹劭也真是豁出命去了。”杜林的这句话一出口,何伯几乎是跳了起来,他竟不顾大不讳,直呼皇帝姓名。

何伯弓着身子,颤着声问:“老奴愚钝,还请老爷明示。”

又是一声轻笑,杜林没有再看何伯,只是招了招手让他起来。眼角弯了弯,“你不必如此,我只是不懂。”他说着整个身子都缩到那羊毛毡子里去,“从权利倾轧到朝堂清明,没想到他那几乎是用命换来的皇权,如今却是一纸敕令,说放了就放了,说传太祖脉就传了,简单利索一如切白菜一般。”

直起身子,正当何伯不知怎么回禀杜林的时候,马车却缓缓停了下来。护在外面的侍卫走到车前禀告说车已到府,请杜阁老下车。杜林朝何伯笑了笑,拍了拍自己发冷的肩膀,晃了晃手指。“啊,这真是受了风寒烧糊涂了,刚才说的,全是胡话啊。”

何伯听了,忙不迭称是,先下了车,一路替杜林撑着伞,走到宅邸内中去。

杜林先沐了浴,又换了一身衣服。也不要家人跟着,只一个人撑了一把伞站在自家的庭院里,看着窗外的芭蕉被雨雪打得噼啪直响。这时从他身后传来一阵细碎脚步声,有小厮来报。是他请的几位太宗派的公侯大臣已经到了。

杜林点了点头,自己亲自打着灯笼,去前厅接了几位公侯大臣,引着他们走进到了杜府假山里的密室中。趁着夜雪,谁都没有注意到这次小小的,却注定要改变大文命运的集会。

杜林等人在密室里依次而作。

细细打量这间密室,就会发现里面一应俱全。笔墨纸砚就不必提了,就连行军打仗的舆图和沙盘也有,还被特意搁置在了屋子的正中间。

“陛下今日已朱笔手书圣旨,封尹竣为临安王。”杜林坐在首座上,声音淡淡的,听不出情绪。 “从鸿胪寺卿到就藩留都。各位应该明白,陛下意在日后将尹竣立为太子。” 他用眼睛缓缓扫了在座众人一周,才接着开口。“我等祖父辈皆因太宗而起,而今已近百年,太宗脉早是正统,却不想陛下如此冥顽。”

话语声落到厅里,一阵沉默。但不一会儿,随着杜林的一声轻咳,底下三三两两开始轻声谈论起来。在这一群讨论的人当中,有一个尤其显眼。他坐在左手首位,仅次于杜林。这人穿一身灰白长衫,非但不与他人交谈,却回过头去看杜林。他一双眼睛圆润温和,却不知为何让人如临寒渊。他开口,嗓音斯文淡雅。“陛下的头风,想必是愈重了。”

这时一厅的低语都停了下来,等着杜林的回答。而杜林揉了揉眉头,叹了口气,“探不到‘愈重’的程度,但今日未能谒见。”这时那长衫男子抿了口茶,接过话去:“这就是了,莫怪他这么着急上火,要赶在除夕夜宴将这圣旨颁出。召凉雍,西宁二王回来,怕也是为了这个。”说着,他垂下眉去,抚了抚自己衣袖上的皱褶。

密室里越发冷起来,但仍旧没有一个人出声。就在这时那男子却又慢慢开了口:“我等祖父辈匡扶文室宗庙传承,不顾万死拥护陛下即位,足见远智。此番,我等后辈需不负先代功勋。”灯光摇晃,阴影投射在厅中每一个人的脸上,这明昧的光影使他们的神色显得分外的模糊,只有一双双幽黑发亮的眼睛,在黑暗中冰冷而整齐地注视着杜林。

而杜林却将目光投到了那灰白衫男子的身上。

“我等按旧例,尘中见乾坤吧。”那男子笑了笑,径直站起身来朝沙盘走去。随着他的起身,更多的人站起身来,聚集到沙盘四周。多年前,他们的父辈就在这个沙盘上划出了大文的未来,而不知多年之后,这沙盘上划出地又是怎样的一番天翻地覆。杜林将厅中一切收入眼底,几不可闻地叹了口气,最后也慢慢站了起来,走到沙盘处。

围在沙盘四周的大人们,退散开来,让沙盘上的字得以显露。只见那沙盘上齐齐写了数了“挟”字 —— 挟天子以令诸侯的“挟”。

杜林见此,眼神凝了起来,一手将沙盘推平了。

众人都回到了座位上,厅里的气氛松了下来。好像一旦做了决定,捅破了这层窗户纸,没了遮掩,他们也就再无顾忌了。各个世家公侯也提了声音开始议论了。其中一个较年轻的,很是跃跃欲试,他打头儿说道:“要动临安王,就要先动凉雍王尹翊。”

“都是握有兵权的王,为何非要先挑硬骨头咬?”另一个年轻的公侯也发话了,语气听起来颇为质疑。“尹翊十二岁那年刚封王的时候,我们都以为承和帝终于醒过神来了,要自立子嗣。想着他要借着毛子的手,让太祖脉的皇嗣都死在战场上。结果…!?”说道这里,他可惜地打了打手背,“结果!那小子反而借这机会在军中站稳了脚跟。”

一个稍长的官宦大人也发话了,“可不是,那时候尹竣和西宁王尹珏都还没有封王,本来毫无威胁的太祖脉一下子起来了。紧接着尹珏就被派到了西南,本来指望着这黄毛小子能出些差错,可居然这兔崽子也打了胜仗。” 他说着甚为悲痛地摇了摇头,“有了这二王,尹竣的底子就硬了。”

头一个发话的年轻侯爷这时拍了拍他,“世伯,不单他们家有儿郎,我们世族弟子也不是吃素的。所谓敲山震虎,尹珏向来亲近二哥尹翊,若凉雍王先倒,他必定悲不能己,到时对他下手就更容易了。”他这话一出口,引得底下一片赞同,刚刚的另一位年轻公侯,虽脸上仍是质疑,但还是点了点示意对方接着说。

到底是年轻,见众人的目光都集中到自己这里,年轻侯爷的声音就又大了些。“再加上尹翊自小有心疾,众所周知,容易下手,也是现成的遮盖。只需点一名得力的人去,在他巡疆时动手……”他说到这里话虽未尽,但意思已经完全,各个世族的大人,虽然不尽同意,但也没有反驳,似乎都赞同他的路子。

杜林听到这时才发话,他还是问那个穿灰白衫的,“英国公,你的看法。”

那男子仍是不慌不忙地扫了扫自己的袖子,“世伯高看了晚辈了,侯傲只有一句话。” 他声音不高,却一下子语惊四座。“三王并非关键,挟天子可一时不可一世。”他的话也没有说完,甚至没有说清楚,但几个有心的,正渴望建功立业的年轻侯爷,却是听得眼神闪动起来。

杜林将一切收入眼底,却不动声色,只语气很是平淡地说了句:“陛下仍需是陛下。”这下厅中的气氛又紧了起来,一时没有声响。似乎是在思考最终的方案,杜林放低了目光,眨了眨眼睛,双唇紧抿着。

“凉雍王可以动,但他必须活着。”厅中众人虽然知道他再开口便是决断,但却没想到却是这样。没等其他人说话,杜林就加重了语气,“北边还需要他威慑,无论如何,只要他活着,毛子就不敢冒进。”

说完他轻轻靠回椅背上,在议事中头一次端起了茶,抿了一口。这是世族之首敕封伯爵的杜首辅最终的决定,他这是要端茶送客了。厅中彻底静了下来。所有的议论到这里就都结束了,虽然多数年轻的公侯脸上仍有些愤愤,但仍都按照规矩,起身朝杜林行礼准备离开了。

但侯傲却留到了最后。他冲杜林微微一笑,这时灯花啪地炸了一下,一瞬间照亮了他的面孔。原来他也不年轻了,只是保养得当,看起来却是刚刚的而立的模样。他一改先前的漫不经心,正了正衣襟走上前来见礼。

“世叔,侯傲有礼了。”他垂着眉,笑着稽首。

杜林并不看他,只是细细品着茶。“老英国公是我知交,风度翩翩,行事有度,你却不太像他。”

侯傲听了,又是一笑。这回他没有说话,又行了一辑,缓步退出厅去。

灯花在侯傲离开后又炸了几下,最终彻底熄灭,将杜林留在一片黑暗中,他还是品着茶,对此没有丝毫反应。就在这时,厅中出现一声轻响,细不可闻。一个身影随之出现在离他十步远的地方。这个身影高大削瘦,却毫无存在感,几乎要完全融入那黑暗里。

只有那一双眼睛,锋利至极,甚至都有些阴鹭。

杜林没有看来人,只是自顾自地说道:“都听见了?凉雍王可以动了,另外……盯着侯傲。”

来人应了一声,接着向他回禀:“南洛侯修行期满就要回朝,是否一并除去。”杜林放下茶杯,摸了摸髭须,“庄莘是九岁时发愿,如若祖父身体能够康健,就上一昙寺修行十二年,时间过得真快。”他虽然这么感叹着,但在说下一句话时,眼睛里却凝起一束锐利的冷光。

他一字一顿地说:“若成变数,一并除去。”

这次来人没有应声,只发出纵身离开时轻微的咔哒声。紧接着的寂静中就只就留下仍坐在厅中的杜林与一片黑暗。

在这一片黑暗中,好像有什么东西动了,颤动着自己的触角,蠢蠢欲动,渴望着搅动乾坤,啖肉饮血。

老文存档,仍然十分渴望太太们的感受和评价。感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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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第一回 怪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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