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第二十三回 乐舞

世人皆知凉雍王的坐骑于飞,是一匹神骏,会认主的。而这匹神骏对庄莘所表示出的极大兴趣实在是很奇怪。选了这个帐子,也是为了就近打听打听,关于凉雍王和于飞的事情。

马夫们倒过一轮饲料便嘀咕着往自己的帐子走去。嘀咕地内容也无非是些粮饷等的油盐酱醋。只有一条,马夫们在哪儿笑闹说,于飞不愧是神骏,鼻子都比其他马灵很多,自从凉雍王每天敷药,于飞的喷嚏就没停过。

要说是有外伤,敷药敷了两个月也太长了些。而且是药味大,药劲儿强的狠药。但如果说这敷药的目的不是治病,而就是为了让于飞打喷嚏的话,整个事情就更显得匪夷所思了。

穆肃坐在马厩棚顶上沉吟着,远远望着北边的天际。

月亮和星星已经升了上来,光映在漠北的雪地上,又折射回天上去,好像落了一地的不是雪,而是星光。他抬起眼眸望向一个方向。穆肃记着自己当时就是藏在那一片雪地里,冲凉雍王射出了一箭。

没错,孟冬末里趁着风雪刺杀凉雍王尹翊的,便是他穆肃。

所以他也清楚地记着,尹翊自己削去了右肩的一块肉,以防中了钢箭伤的毒。而庄莘一路行来右肩上的种种不便的确极大的引起了他的怀疑。想到这里,穆肃的眼神冷了下来。而且他曾在前往无救谷前的夜里试探过庄莘,对方只是对他的杀气有本能的反应,而对他说的话没有丝毫回应。

从来没有情报提及知雨堂堂主右耳听不见的。

难道……

“霜白,想什么,如此如神?”就在这时,突然有一个声音打断了穆肃的思绪。他猛一低头,发现是尹翊不知为何巡营巡到了马厩这里,正背着手抬头问他。

冤家路窄。

拱手一礼,穆肃摇摇头:“劳子莘兄挂念了,难得到北疆,登高望远看看罢了。”凉雍王听了一笑,轻轻摆手,迁退了左右的兵士,又细细嘱咐了几句才朝马厩走近了。续而,一躬腰,借着马厩旁的一辆单轮车,三步便上了马厩顶。

“殿下好身手。”依着官场上的规矩,穆肃见尹翊竟直接坐到自己旁边,不得不又拱了拱手。尹翊却抬手示意他不必如此:“霜白不要这样见外,看得出我三弟很喜欢你。”

饶是衣夜司司卿,穆肃此时也有些摸不着头脑。虽然他不在朝中,但也知道凉雍王与庄老太傅素来亲厚,很是很亲近南洛侯庄莘。但他此时不去找正主庄莘叙旧,反而跑来和他这个外人一起蹲马厩棚,就十分莫名其妙了。可这凉雍王又偏是一副理所应当而很是放松的样子,让他实在不知该如何反应。

毕竟传闻中的凉雍王持重沉稳,不随意亲近别人。此刻的尹翊在他看来虽然气质稳重,但行为却称得上跳脱了。但不等他思索这前后种种奇怪之处,尹翊就又开口了:“我这个弟弟心思重,身体又不太好,还老爱逞强,霜白你就多担待。”说着还拍了拍穆肃的肩膀。

“凉雍王言重了,在下虽与南洛侯攀不上什么交情,但经历许多……这些都是分内的事情。”穆肃沉声应道,试图从对方的神态中找到丝毫线索,探出对方究竟要说什么。但奇的是对方面容安详沉静,不待一点遮掩,举手投足没有浸淫官场已久的油滑,反而带着一股子江湖的洒脱。

像是察觉到对方暗中的打量,尹翊转过头来,将穆肃用一双碧绿色的眸子盯住了。在黑暗中那一双异色的眼睛,幽幽地看着穆肃,像是一只审视猎物的老虎。“你不明白我的意思……”他轻轻的说,“我从不浪费时间和无关的人套近乎…….我的时间不多了。”说到这里尹翊眼光奇异的一闪:“之所以说这些都只是因为……庄莘他信你。”

“我这个兄弟……很少信别人…”说着尹翊将目光移开,放到更远处。“他信人要看很久,而我全凭直觉……”凉雍王的话肯定没有说完,但不知为什么却停在了这里。他顿了顿,也不看穆肃,很突兀地开了另一个话头。穆肃听了却几乎是愣在当场。

只听得尹翊一字一顿地说:“所以我这条命可以给你。”

瞳孔缩成一条尖利的细线,穆肃身上已经全无刚才的恭敬,反而是一片肃杀。他抬起头看着尹翊:“你知道我是谁?”对方像是听了一个天大的笑话,很是好笑的回头看他。

凉雍王此时的神情和庄莘有十分像,他笑得眼睛弯弯,从身下的稻草中跳出一根指着穆肃。“你是直隶于大文天子的衣夜司司卿,却在给杜林干活,暗地里还和侯傲纠缠不清,你说我知不知道你是谁?”

穆肃眼中冷光一闪,嘴上却笑起来,他摇摇头:“不,看来殿下并不知道我是谁。”尹翊晃荡着手里的稻草,也不恼,还是笑眯眯的。“诶,霜白,我的话还没有说完。侯傲现下向你要老爷子的踪迹可是?天子失踪可不是闹着玩的。”

“哦?”穆肃脸上仍带着笑,“看来是知雨堂的小鬼将他听到的话告诉殿下了。只是……”他说到这里,语气阴森起来:“我怎么不知道凉雍王和知雨堂有什么关系?”尹翊听了,将稻草一下收在手里,身体向穆肃倾了倾:“当然有关系,越夏是我徒弟。”

穆肃脸上冷笑更深,知雨堂素来单传,每一代堂主都是上一任堂主的弟子。越夏的师父只有可能是庄莘,绝无拜凉雍王为师的道理……等等!

莫非……

想到这个关头,穆肃猛地一下转过去细细打量尹翊,像从未见过他似的。

见到对方这样反应,“尹翊”却仰天笑出声来,他冲穆肃摆摆手:“久见了穆司卿,提示我已经给够了,你也很聪明。但不要告诉“庄-莘”哟。”南洛侯的名字不知为什么被凉雍王强调出了些别的意味。“我可是背着他告诉你这个秘密,你得替我保守住了。”说着他竟去拉穆肃的手,轻轻唱起小孩子起誓时才会用的拉钩来。

“你……”穆肃还没来得及反应,对方早已跳下了马棚。他侧扬着头,笑容在篝火的照映下肆意得几乎也可以散出光来。“尹翊”眼神明亮如星,他盯住穆肃,笑着说道:“难得见面,以后再见的机会也不多了,都是同僚,这个情报拿去用吧。”说着甩上一个竹节样的铜筒。

拆开一看,穆肃眼神又是一凝。再抬头去看“尹翊”,人早已走得远了。

那笺子只简简单单地写了几个字:“皇驾无隐居。”

正是朝中妄图谋反的太宗派最需要的天子行踪。

天清气朗,漠北高阔的天空上没有一丝云彩。

随着踢踏的马蹄声和喧闹的人声,一支队伍缓缓从从凉雍城正南门步出,蜿蜒而来。这队伍中的军士不多,百姓倒占了大多数。老老少少的爷们儿,娘姨们穿着新裁的冬衣,携壶提浆,一脸的兴高采烈。被他们簇拥在中间的是一杆大旌旗,上面擎绣着一列大字:“大文凉雍王”,字下面还印着一只昂头展翅,欲一飞冲天的回燕,正是历代凉雍王的御赐纹章。

红缨饰盔,大氅拖曳,尹翊一手携笏,一手持缰,骑着于飞,缓缓行在大旗之下,走在众人的前面很是显眼。虽说作为将帅不该如此招摇,但祈雨作为一项介乎于庆典和祭祀之间的活动,正是凝聚民心士气的好时候。而百姓们又乐见鲜衣怒马的俊武皇裔,所以凉雍王带出来的这八千轻骑,无一不亮甲银枪,高大英挺,全着礼服,直看得百姓连声叫好。

穿着甲胄,活动还是有些不便,穆肃跟在尹翊后面左右打量着队伍两侧的情况。离城越来越远了,百姓外围的风景也荒芜起来,多是一些沙丘,枯草和矮枝,都不是适合埋伏的地形。看到这里,穆肃心中稍稍松了一口气,虽说有八千精兵和凉雍王坐镇,但这么多百姓,如果发生冲突,很难全部保全。

铁甲冷冷的光泽映射着各处,被压在盔下的眼光都暗含戒备的闪烁着。在这一片黑压压的乌云中,只有一人看起来清闲得很。庄莘还是那一身骚包的碧色澜泡。他甚至连麒麟赐服都没有穿,只闲闲地将笏板往腰带上一插,骑在马上,探头探脑地东张西望。

因为人多,而又喧闹,去长柳丘的路也显得近了。这一队浩浩荡荡的人马只行了一个时辰便到了选定的祭祀场所。百姓们像是见惯了这样的场面,一到长柳丘就自觉的退到后面,绕成半圆形,留出中间的地方给凉雍守军。而这八千军士也训练有素地立刻调整队形,以尹翊所在的中军为核心,向左右展开两翼,铺成了一个飞燕形的军阵。

看着尹翊旁边的参将陈冲自动出列,奔到前方大约二十五丈处,将截好的杨柳枝立依次立住。每一根杨柳枝都有杯口粗,上面系着红绸,下面缀着一块玉珏。等陈冲都立好了,拍马回到大旗之下,尹翊才缓缓将马头调转过来。他将跨在马鞍旁的长弓取下,冲将士和百姓们一扬。

“今日祈雨,有劳乡亲们相随,这一年多亏你们扶持,凉雍城才有这样的日子。”穆肃在队伍中听着尹翊讲话,心却提了起来。与昨日相比,尹翊今天可以说是声如洪钟,就连站在最后面的百姓都听到他的声音。听得出他是含了内力在讲话,只是这样极费精神,平常也就罢了,带病之身如此,就实在有些不妥了。

但尹翊却面容平和,不见任何异样。“我知道你们射艺大都不错,听说有的还比我的石燕近卫要强些。”他说到这里顿了顿,等百姓们相应而起的笑声过去。“所以啊,大家不必拘束,一起射柳。我也备了些彩头,谁射中了,就可将杨柳枝上的玉珏取走。也算是给大家拜年!”尹翊话音还没落,有些年轻人便高声叫喊起来,撸起袖子往前面挤去了。更多的则是叫嚷着请凉雍王领射。

笑了笑,将笏板交给一旁的庄莘,尹翊欣然应允。只见他“驾”了一声猛地调转马头,而于飞也颇有灵性地腾空跃起两蹄,长鸣一声。而后尹翊的大氅在空中挥出一道赤红色的残影,一人一马朝前方奔去。

略低头,碧色的瞳孔微缩,尹翊搭弓,拇指向下一按,将一张长弓拉得满圆,然后只听一声脆响,一支精铁打造的月牙箭破空而出。这箭带着两道长长的气劲,一路向最中间的一柱杨柳枝袭去,眼看就要射中红绸。

就在这时,另一只重箭竟突然出现在人们的视线中。这不知从哪儿来的重箭,带着一股当仁不让的架势,居然以与凉雍王的月牙箭平起平坐的姿态,冲着杨柳枝,横冲直撞而来!

最后只听“通”的一声,两只箭同时中靶,将中间的杨柳木射了个对穿。

不等大家反映,远处就远远传来一阵轰隆的马蹄声,紧接着就是雷鸣一样的大笑声。“凉雍王!好巧!!”凉雍一众军民都朝着声音来处看去,只见也是一队亮甲骑兵,盔甲款式与大文相似,但那旌旗却全然不同,甚至是带着一股子杀气了。

只见对方大旗上写着“剌刺王”三个字。

在看清对方旗帜之后,八千石燕的手铳顷刻间就全都架起来了。而带着锄头,砍刀的百姓们也都亮了家伙。一时间气氛一触即发。但尹翊却将手中的长弓挂回马鞍旁,微微一笑,拍马向前走去。

“剌刺王久见,好巧,你也定于今日射柳?”尹翊笑着,冲着也是一身戎装的剌刺王巴图博罗行了一礼。

“哎呀呀,真是不好意思,竟射中了你的杨柳枝。不知这儿算不算我的彩头?”打一开始巴图博罗就不是客气的人,他此时一捻胡髭,也拍马上前,笑眯眯地朝尹翊一礼。脸上虽显得与尹翊亲热,言语间却带着刺儿,用讨彩头,暗指不还秋粮。

凉雍军民早已对他那霸道一箭很是不满,但又奈于他领兵前来,还牵涉到国事,只得暗自将牙磨得嚯嚯响。尹翊却是好涵养,仍是在嘴角携了三分笑意。他哈哈淡笑一声,言语间却并不平淡:“哈,剌刺与我大文早已缔结和约,兄弟之国,我不疑兄拖欠秋粮,又怎会舍不得小小一个彩头。”

听了这话,穆肃嘴角一勾。凉雍王真是个好人物。一句话一上来,就用兄弟之国压了巴图博罗一个头,提醒他去年的败仗。同时将对方意欲拖欠秋粮的暗示挡了回去,更以“舍不得”暗讽巴图博罗气量太小,实在算不上是个王者。

“凉雍王如此爽快,我们剌刺也是讲道理的人。不如再比一场,以定彩头?”巴图博罗哪里听不明白尹翊的意思,虽然对方可以说是与他争锋相对,但对于这种打得了仗,回的了嘴的硬骨头,他心里还是有两分佩服,三分欣赏。但可惜两人立场终是不同,总是不能相对把酒而谈。

尹翊一眯眼睛,抚掌爽朗一笑:“好说,翊也好久没有向巴图博罗兄请招了。”巴图博罗闻言也哈哈大笑起来,一脸的快意,心说这汉人小子还有几分豪气。但同时也暗自谋划,以对方的伤势根本撑不过几招,定要借机将他打下马来,灭了凉雍的士气。只轻轻一个眼神,他身后的侍卫也为他递上一把宽背长刀。而凉雍王也缓缓握紧了他手中那边漆黑而狭长的雁翎刀。

不等两人兵器出鞘,在场众人的心都悬了起来。就算是对尹翊极其维护的百姓们心里也清楚,他卧病在床这么久,饶是神人,也不可能经得起与巴图博罗硬碰硬的一仗。他们此时也顾不得凉雍,甚至是大文的颜面,只希望尹翊不要再有损伤才好。

穆肃也暗自调转马头,想到僻静的地方去,好找机会暗中帮尹翊一把。虽然他要借侯傲之手,以心悸来验凉雍王真实身份。但此刻暗潮汹涌,若凉雍王真败下阵来,剌刺士气大振,杀心戾气冲了脑袋,不说这辽东情况会如何变化,单现场的百姓就已十分危险。

就在这时,只听一人闲闲地说:“哎呀,我说巴图博罗大哥,你怎么如此无趣。每年都和我二哥比武,今年敢不敢换个人比点别的呀。”如此不搭调的话语,如此不搭调的人,果然,是那大文朝中最不搭调的南洛侯。

庄莘话音一落,双方所有人的目光就都落在了他的身上。所有人都不知道他心里打得是什么主意,难道是他要替尹翊上,但听语气又不像。是要别人和尹翊比,但没人的身份能再与凉雍王平起平坐。只有尹翊和穆肃眼神一闪,一股笑意在眼底暗暗涌动起来。

巴图博罗早在与尹翊对峙的时侯就注意到了庄莘这“万黑丛中的一叶绿”。白发碧眼,竟生得与凉雍王几乎如出一辙。他对凉雍王这位表弟有所耳闻,但此时也想不透对方究竟要做什么。

心里觉得有趣,他眼睛一眯:“喔——那依你,应该比什么,谁和谁比?”

抬眼一笑,庄莘用马鞭一指前面的杨柳枝:“今日射柳本是风雅,实在不易动武,扰了这份雅致。听闻剌刺王太弟巴图亚尔乃草原第一风雅者,不如就由在下与王太弟一比?”

一直掩在剌刺旌旗后面的巴图亚尔乍然听到自己的名字却也不惊。虽仍带着几分稚气,但他已极沉着。他也不理庄莘,像眼前没这个人似的,只淡然朝他哥看了一眼。巴图博罗见弟弟如此表现,较之前已沉稳内敛许多,不由在心中暗暗点头。

巴图亚尔即将成年,是该让他立威的时候了。况且只是比一比什么风雅,汉人这些个柔弱功夫在剌刺人眼里是算不了什么的,就算败了也无所谓。后面,他仍可和尹翊打一打。

拿定主意,他朝尹翊一笑:“令弟的主意倒是新奇,也不妨一试。”

尹翊将刀挂回马鞍边,不置可否,只向庄莘一侧头:“你想和巴图亚尔殿下比什么?”

眯眼一笑,庄莘打马上前,语气轻快:“乐舞。”

巴图博罗闻言哈哈一笑,将自己的弟弟从后面迎了上来。他拍拍自家兄弟的肩膀:“去吧,亚尔!草原的风声是能引来春雨的。”

点点头,巴图亚尔已拿上了侍卫递上的马头琴,站到了两军之间的空地上。庄莘却一点不急。他先下了马,却极不成体统的跑到尹翊旁边,去拉他的衣角。南洛侯眼睛一眨一眨的:“二表哥,把你的笛子借我使使呗。”

周边的凉雍军士都显出几分难以言喻的神情来,只有尹翊突然笑了起来。他从马上注视庄莘,眼神是难得的柔和。“好好拿着吧。”他说着从怀里掏出短短一节竹枝放到对方手中。

竟是一支羌笛。

庄莘接了笛子,朝尹翊一笑,接着极其轻快地一转身,走到两军中间去。

他在巴图亚尔面前定定站住,握着笛子抬手施了一礼。他笑着头一歪,笛子向前一点,动作看着轻浮,却叫人说不出一丝的怠慢。

“大文南洛侯庄莘在此有礼了。”

说完庄莘退后一步,将手中羌笛一摆,负在身后,又一点头,一副谦让的样子。

巴图亚尔却不十分客气,他上前一步,利索地抚胸冲庄莘一礼。接着编毫无架子地盘腿往草地上一坐,轻抚琴头,弓弦微动,试起音来。

就这儿功夫,庄莘也不闲着,反而回过头去,冲穆肃一眨眼睛。

穆肃却不应他,目光越过中间的空地,往剌刺那边的阵容细细看去。剌刺全军都穿着甲胄,打着三角旌旗,面无表情,只一个靠后的小兵裹着面容,眉宇间带着愁色,似乎在忧心。

心里虽然想着这儿有可能是哪个世家刚出来的小兵,但很快,穆肃的目光又移到他的身上。毕竟剌刺王亲自出巡,只有可能带精锐,怎么可能会有这种新手。那人却像是感受到了他的目光,眉眼又垂了垂,将自己的身影隐在了旌旗后面。

巴图亚尔试好了音,将琴弓向上一扬,剌刺那边即刻安静下来。只有草原上大风吹动两方军旗的烈烈之声。

手指微动,弓弦轻挫,第一声起便是草原的马鸣风啸。

琴声干净,透彻,又苍凉,像是渺渺夜空中的一缕月色。

那是草原上的民歌,似乎是流传了很久的古曲,讲述百年前那令广明可汗低头的王者,与他永世效忠的君王。

眼睛亮了亮,庄莘双手抱胸,拿着笛子的手指在胳臂上轻轻一点。“很好……”说到一半,却话锋一转,他嘴角勾起来:“却还不够好。”话音未落,他便抬步上前,走到空地中间,将羌笛凑到嘴边。

那羌笛刚一出声,四下便静了。

声音太难听了,像是老人嘶哑的嗓音。

巴图亚尔抬眼看他,庄莘却毫不在意。

他还是在吹着,曲调与对方拉得相似,却又有些不同,听得出是同源的曲子。凉雍的军民听到这里,眼里都露出了会心的笑意。庄莘吹得是中原的版本,与剌刺不同的是,中原的版本不单纪念亚穆尔与赤那闾,还纪念亚穆尔的子孙和广明可汗世代之谊。

尹翊也笑起来,他将长刀抽出,一下一下击着刀鞘。

“天荒荒雪茫茫,牧羊人心惶惶——”

“呀啊啦嗦——是谁在风中伫?”

八千轻骑见主帅开口应和,顿了一下,也齐刷刷抽出长刀。低低的吟唱声从凉雍这边往剌刺传去,像是从远方滚滚而来的春雷。巴图博罗在尹翊开口的一瞬便敛了神色。他哪里会不知道庄莘和尹翊的用意。这是在借剌刺部先祖的典故来释出诚意,以示友好。

其他一个剌刺的将帅听了,都纷纷侧头看向他,似乎在等他的指示。但巴图博罗却只是抬起头冲尹翊一笑,示意对方继续唱下去,一副很享受的样子。穆肃却皱起眉头来,凉雍王的歌声和他之前的讲话一样,是带了内力的。以他的情况,这样实在是太勉强了。

尹翊脸上却没有异样,嘴角笑意更深:“是那肃卑子哟,孤零零在雪中伫。”穆肃虽然不放心,但也无可奈何,只得又去盯刚才那个可疑的小兵。庄莘的羌笛声此时也平缓了起来,将节奏捋得悠长。而巴图亚尔虽然经了庄莘这一出,却并不慌乱,也不分神。他在垂下眼之前甚至还颇为赞赏地看了对方一眼。

马头琴的琴声与羌笛人声交相呼应,倒像是风穿过草叶缝隙,带来某种隐隐的生机,让人听了觉得有希望。

“——祖先啊虽不同,血红红却相融。”

这首长歌唱到最后,剌刺那边虽然还是没有呼应,但是士兵的脸上多多少少都耸动起来。这首歌是他们家乡的歌,传唱了近千年,而在草原的另一边,竟也有这首歌,同样传唱了近千年。

曲调无论如何是不同了,但这最后一句的唱词音韵却意外地和在一起。

没有丝毫分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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