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舟渡只似怕了顾长俞，挪动身子缩到石台侧面去，躲在那石台暗角，这才出声：“顾长俞，你这般怨我，我又何尝不是恨毒了你。”
顾长俞冷笑道：“哦，你恨我什么？”
“我只恨你不把我当人。”林舟渡的声音虽虚弱，却透着狠厉，“你也恨我、怨我，不是？我一来你府上，你这个新晋的侯爷便成了檀京笑柄，人人都笑你那新侯府成了新狗窝。你收了我，却嫌我败你门面。你将我撂在府里，只当没我这个人，连侯府的下人都不愿踏进我那地。”
顾长俞就道：“这就是我不把你当人？你果然是瞎了，无论待你再好，你也只能感到怨愤，看不到好处。”
林舟渡那只没伤的手攥成拳头，搁在石台上，“难道不是？顾长俞，你倚功倨傲，小人行径，早晚要遭报应。”
赵熙政和周镇察静立在隔壁，听着旁边动静与二人对话，黄佑棠站在廊间，同样注视着二人。
顾长俞就那般看了他半晌，忽然就笑出声来，问他道：“那你说说，我怎的不把你当人看过？”
对面沉默了，林舟渡张着口，却说不出话来，似是反应了好久，才断断续续道：“你、你将那最破的院子给我，我白日在院中走，知那院子还不若翟雀宫一半大；上次在蔡启的府里，周松奇推我入湖，你竟就作不知道……”
他自己说着说着，就没了声，顾长俞也懒得与他再辩，只是一声嗤笑，直视着暗角中那团白色人影，道：“所以你趁着替我提衣裳的功夫，偷了我牙牌，我栽了跟头，你也没落着好。”
林舟渡就说：“是，是我偷的。我知道你年后要调到大都督府去，就猜到安弘赟他们要拿兵马司做文章，让你去不成大都督府。我知道圣寿是最好出手的日子，才帮了他们一把。顾长俞，你这般对我，你也别想落着好。”
赵熙政与周镇察对视一眼，遂移开目光，又倾耳听去。
旁边没再传来顾长俞的声音，顾长俞没有说话，他转过身去，一拳打在铁栅栏上，将林舟渡吓了一跳，又往那石台后缩了缩。
顾长俞终是叹了声，也不想再多说什么，他已经问出了话，也没什么必要再此处多留。林舟渡的右手无力垂下，他坐在原地，听着顾长俞将铁门重重关住，墙上那灯火本就微弱，他一走过，那火苗晃了晃，灯芯烧尽，火就渐渐熄了。
黄佑棠尚站在廊处，木楞地看着顾长俞，而正当顾长俞合上铁门时，柳复光却是过来。他本在狱外守着，不曾随四人进去，眼下过来也是满面肃然，他望了一眼顾长俞，遂走至赵熙政面前，低声道：“万岁，出事了。”
赵熙政知道柳复光如此着急，定是出了大事。而顾长俞远远看着柳复光，不知怎的，心里就提了一口气，胸中透不过气来，其间萦着一种预感。
赵熙政便问：“是何事使你这般着急？”
顾长俞看向柳复光，只听他道：“陛下，川陵那边来了急报，顾喆昌大人中箭，昏迷不醒，恐是性命垂危。”
顾长俞心头大震，猛地转头，正好和赵熙政对视，赵熙政断没料到竟是顾喆昌出事，顿时急着追问：“顾喆昌为何中箭？难道是查几人……”
“尚无人知，川陵来人说，顾老将军是发现盐运使安无疾行踪诡秘，生了疑心，独自前去追踪，却无意间打草惊蛇，遭了伏击。至于这伏击之人，还得等顾老将军醒来后才知。”
得知不是查几生乱，赵熙政倒是松了口气，又一晃过发现顾长俞还向此处看着，就又道：“顾喆昌此时如何？川陵的郎中可能医治？赶紧遣人到太医院去，让太医院使带人持驾帖前去川陵，务必保住顾喆昌性命。”
柳复光领命，赵熙政却是一派凝重，所思所想杂乱如麻，还是先招手让顾长俞过来，见顾长俞面上已是万分担忧，就出声安慰：“你不必担忧，你祖父能镇得住疆场万千杀气，便是命硬之人，虽有此劫难，却定然带不走他性命。朕命太医院使疾速前去，带上最好的药材，你切不可太过忧思伤身。”
顾喆昌以前也有伤重之时，不过尚不曾严重到遣人入京上报，且那时顾喆昌正值壮年，不似现在年迈，故而顾长俞心急如焚。此时从庸州走水路到檀京既不顺风也不顺水，水路不如陆路快，可再快也需要五六日。川陵的人来时已经耽搁，不知此时顾喆昌状况如何。
顾长俞敛了敛神思，颔首道：“多谢陛下，臣只盼祖父无事，更请陛下详查，祖父到底是何人所害。”
赵熙政就道：“你放心，此事朕定要详查。”说罢，他又向柳复光道：“顾喆昌受伤之事，可曾外传？”
柳复光道：“据川陵来人所说，顾老将军受伤后自己撑着回了附近军营，几乎一进军营就倒下，众人不曾跟着，因此不知那伏击之人可否看到。可若是有意伏击，只怕是直奔顾老将军性命去，一箭之后见老将军不倒，定要再补一箭。既然没补，就不知是为何了。”
赵熙政听罢，便挥手让柳复光去太医院传旨。转头才想起方才牢中这摊子事，简单对顾长俞道：“你先回府去，沚罗的事情业已大白，朕来处理。待朕回了殿上，再将此事告知你父亲。你奔波几日，身上又有伤，回去便歇息，切莫劳累。”
顾长俞听了，先是应下，却终是忍不住再跟赵熙政提他心中那件事：“陛下，鬼头青……”
赵熙政却是摆手，打断他的话：“朕自会处理，你莫要再劳心了。”
顾长俞一怔，却也没再多说，赵熙政又远远看了尽头那牢房一眼，黄佑棠这才上前，等候他发话。赵熙政抿了下唇，短短一瞬不知想了些什么，对黄佑棠道：“将顺王放出来吧，他在牢里也受了不少苦。而且…长宁街那事若要处置，这名头说出去实在难以让人信服，那日兵马司玩忽职守，寻几个人处置了便是。”
说罢，赵熙政同周镇察出了这牢狱。狱里憋闷，待出去见了光才觉能喘过几口气来，赵熙政回头望了一眼狱门，转头对周镇察道：“镇察，这几日你便跟上一同去川陵吧，若顾喆昌无事，你便赶在年前回来。”
周镇察心中自是明白赵熙政何意，顾喆昌这么一倒下，若真让查几人知道了，极有可能出事。没了顾喆昌，川陵军心不稳，此时必得出个能镇住川陵的人，以防查几突然来犯。
而周镇察是有军功之人，也曾于川陵血战过，足以镇场。
可周镇察没有直接应下，而是道：“陛下，臣多年不事征战，此关头上，只怕还是遣顾侯回去好。”
赵熙政却是摇头，“朕遣你去，自是不止这一个原因。”
周镇察目光轻闪。
“这些年川陵能安，全是靠那三根定海神针作保。顾家、宋王、翎王，这三家守着川陵与沧山一带。顾家又将女儿嫁与宋王，这三家便似铁一般撼动不得。朕远在檀京，瞧不见川陵一隅，你此次过去，便替朕看看，这川陵局势到底如何。若是真有什么，想必你也有办法替朕解决，朕只放心你。”
周镇察垂首，道：“臣明白了。”
赵熙政便笑着拍了两下他的肩，抄了小道回宫去，周镇察掩下眼中思绪，跟在赵熙政身后，同他行去。
此时牢里只剩顾长俞和黄佑棠两人在那儿，赵熙政没说让林舟渡去哪，只说了让他出来，那他便还是要回侯府去。黄佑棠忙将那铁门打开，进去看林舟渡，顾长俞没有进去，只是静静看着黄佑棠将地上那人的手臂挂在自己肩上，扶他往出走。
黄佑棠一个人有几分吃力，就唤了几个狱卒过来，把人交给狱卒后，这才舒了口气。林舟渡那只伤手就那么在顾长俞眼前晃来晃去，直到狱卒扶着他走远，顾长俞脑中才切换回眼前的场景。可他方才分明感觉到，林舟渡路过他时，抬头看了他一眼，他是蒙着眼，可顾长俞知道，那一眼一定是望向他的。
顾长俞立在原地，直到黄佑棠走过来，拍了拍他肩，道：“他这些年过得不好，酒喝多了，人也变了不少。他说那话，做那事，侯爷听一耳朵就罢了。”
见顾长俞不说话，黄佑棠就又是笑笑，“行了行了，都不如意。我能看出小侯爷是重情重义的赤诚之人，今日这一桩一件的事，心里不好受。”
顾长俞这才动了动身子，状似随意，开口：“没事，他伤得重，先回去再说。”
黄佑棠就道：“也好，不过侯爷也不用担心。顺王就是皮外伤看着重些，我们又不敢真将他怎样。且我们都官部的那小主事许笙，还偷摸着进来给他喂过药，是生怕他死了去。”
“喂药？”顾长俞看向他。
“嗨，何老惦念着顺王呢！何老也是重情之人，侯爷不妨去拜访，心性相似，没准儿能做个忘年交。”
感谢阅观，祝顺心。
作者有话说
第65章 当破釜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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