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懂得

柴鹿:“不是。”

她无所谓。顾家是好,久而久之,变成身陷囹圄的本分,撒不开逃不掉。良心这清汤寡水的东西,啥时候最好都揣着,但在爱情中便成了个什么呢?

——坟墓,还是作茧自缚的那种。

梁奕元扯了张手巾,擦拭。柴鹿听到他探究地“哦”了一声,“那什么是你想要的感情?”

柴鹿答不出来。况且她见过的大部分,说的和找的都是天差地远,这种东西真就图个说着玩。倒反过去问他。

梁奕元在半阴影中伫立站着,侧靠冰箱。像是经过认真的思考、吐了俩词:“欣赏,懂得。”

柴鹿笑了下:“还能这么笼统的。”

“笼统怎么了。”梁奕元将围裙摘下,终于看着协调些了,“你呢?”

柴鹿说,“那我也知道了。大约是:与我谈笑风生,那些可遇而不可求的事情。”

一句她很喜欢的歌词。

话落,梁奕元点点头,说自己记住了。

四下蓦然没什么声音了,也不知道是不是樊飞白晕碳昏了过去,没嗷嗷嗓子了。一句脆亮的铃声打破阒寂,柴鹿一看,是许久没联系了的发小。

俞婉。

她足足愣看了有十秒。

“怎么不接?”

“哦。”柴鹿按下了通话键。

“喂,喂喂,在吗阿鹿?”

居然是是易同贺的声音。

“在。”

柴鹿瞥了梁奕元一眼,后者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收拾好台面,再纡尊降贵地取下自己的橡胶手套,擦了一把溢出瓶罐的食用盐,光荣离席了。

柴鹿:“……”

她不是那个意思。

“我跟俞婉在一块呢,我俩在人民医院这边。”

易同贺说,“我手机没电了,也是赶过来的。”

柴鹿的眉心紧锁,染上焦急,“婉婉怎么了?”

“不,不是她。”简明扼要,“你快过来一趟吧。是立群他出事了。”

柴鹿快步捞起自己的外套、提包,樊飞白懵懵地说,“又赶啥场子去呢小美人儿?”

柴鹿:“我朋友住院了。先走了——”

一脚油门踩到底,轿车在医院大门前霍然急停。尾气还没灭便见一位女孩火急火燎地推开了车门,甚至等不到驾驶位的人同行,挺秀的身影即刻被入口吞没了。

“阿鹿!”

俞婉最先看到她,迎了上来。易同贺则蹲在顶灯的光束下,半明半暗的划线将那张娃娃脸都修饰得有点锋利,他的腮边还有些许泪痕,僵直得没有半点目移。空气中弥漫着消毒水的味道,靴子停在他眼前,易同贺才陡然一下站起来。

手肘擦了一把泪。

柴鹿点头。见易同贺状况不好,揽过俞婉的,“什么情况?叔叔呢?”

“叔叔去楼下找护士了。”

俞婉皱着脸,“不容乐观——现在已经是尿毒症晚期了,是不是很荒唐?立群全身器官多处衰竭。是吃了血钾高的食物引起昏迷才被人发现的。身上到处都是肿的,急性肾衰引起的症状。”

她一边说着,一边拍柴鹿的后背,帮她顺口气。

“透析。”柴鹿急忙说,“可以稳定吗?”

这句话让她仿佛穿越回六年前,相同的空间与究问。

“血小板指数太低,医生还不建议……要尽量补上来。最好的方法依然是移植,但我们都知道……”

但我们都知道机会渺茫。

柴鹿听到胸腔里有个东西在震颤,双耳发鸣。似是难以消受断联许久的好友遭遇了不测。

辛立群的父亲是个小物流公司的职员,还穿着工装来的,见到柴鹿匆猝地喊了一声,叫她坐,问她吃饭没。柴鹿一张嘴,发现说不出话来,梁奕元在售水机前投了几枚币,让她饮了下去。

方才跑得太快了。

医院的椅子冰凉,透明的玻璃器皿中,病人们被管状物缠绕的身体仿若枯木朽株。彷徨四顾,才看到辛立群。

他戴着呼吸机,白被盖着。露出的其他部位都呈现出了时日不多的蜡黄色泽,像待宰的肉块。和许多半失去意识的人一样,静静地躺在里头。这一楼还是这么像太平间。

辛父把病危通知书拿给柴鹿看,她只觉得那些字像密密麻麻的蚂蚁,一个个地起了火烧出洞来,化成她看不清的东西了。

辛父说,“现在还在观测输液,先打算保守治疗,再看看主治医生怎么说。立群我不会放弃的,他娘当初就是把他扔了,我不会走老路。他能有你们这帮小年轻也挺好的,等转普通病房了你们再来,多跟他说说话。”

如果这发生在一些肥皂剧集中,就得捂住叔的嘴巴了——一般这么讲的都出不来。甚至还苟不长。三集以内。

三人相看一眼,多年一鼻孔通气的感情都知道互相在想些什么:“叔,你的什么话呢。你才应该去赶紧休息好,注意心脏。咱几个照顾不好,锉磨你了辛立群醒了不跟我们喊绝交?”

柴鹿抚着额:“今晚我留这。”

俞婉:“轮班照顾。阿鹿,我早知道消息带了衣服来,今晚我守着,你先回去。”

死寂笼罩在每个人的头顶。连一向乐观的俞婉都没再有丝毫笑意。

暮色四合,柴鹿回到了小区。她吩咐好工作室的事宜,覥脸推了几个档期。楼道的电梯停修,只得一步步地拾级而上。

“又让你撞见这种看了闷堵的事……”

柴鹿想说,不好意思啊梁奕元。才发现这句话对他说过很多次了,好像应该少说一点点才有说服力。

梁奕云插着兜,没承她的话。

柴鹿看了他几秒,像是心虚,落下目光:“我想说话。”

她感觉这像是被眼前人牵引出来的一句传令,但真的脱口而出时,她发现这是自己的真心话。

仿佛踽踽独行太久的游魂被当头一棒。她需要传声筒般的方式被听到,被看见。然后在隔日醒来后互相间严防死守地相互不提。也许这有利于拼凑好她的肋骨的话。

柴鹿知道自己为什么对梁奕元这样说了。

都怪他。

只剩幽幽绿光的黝黯中,梁奕元的背很直,他将手电打开照路,注意着她的脚下。他的肢体语言或所有影射都在告诉柴鹿:我伸手了。可以相信我。

梁奕元进到她的卧室内。

屋内的投影从不间歇,播放到了一部黑色幽默喜剧,《伦敦生活》。

“神父,请告诉我怎么做。”菲比提问。

柴鹿弯腰摆正自己床上的玩偶,“我不知道从哪里说起。”

“Kneel.”

神父沙哑的声音灌入耳廓。他拉开红帘,对菲比笑了一笑,同样弯下膝盖跪了下去,仿佛誓要同她共罪共罚。

“别考虑落点。”梁奕元说。

柴鹿将电视暂停。

墙面投影的有光,让她忘记了开灯。她没有待客之道,坐在床檐,梁奕元则挤在床与背后衣柜的间隙。我真没礼仪,柴鹿只想了一秒,抛之脑后了。

她的叙事如一头失控的驴,时间混乱。偶尔线性发散,毫无主题。

“所以说从小到大,我们每个人的关系都很好。也正因为这个吧,感受到她们的疏远简直是轻而易举的事情。我还以为我们会是一辈子都分不开的朋友,变成只有重大节日才会互道祝福的地步。段垣的事或许对我们都是打击……我反思过很多错处。”

她不会去问梁奕元是否能听懂。梁奕元也能理解她需要的只是说话。什么都是空的,只剩下一双耳朵与一张嘴在交缠。

“立群不论干什么在各方面都是那种拔尖儿的人,他现在在一个高中教历史……俞婉问我这么荒唐的事你信吗,后知后觉,我当然不信,我前男友是误入废气化工厂急性中毒,伤到肾脏再到神经精神障碍,那一块早被推土机夷为平地了,所有事情一和这个挂钩就能让我的脑子想要爆炸——”

梁奕元沉默地听着,那样的目光……

就像渔民注视着宽广湛蓝的海域。柴鹿波涛汹涌,他却只是向你低语:平静,平静。

柴鹿在他的眼睛里停了一下。

如堕五里雾中。

过强的情绪起伏也许给她撕开了她伤痛的旧疤。她飘然间迷失在这场雾霭里,没抓住上岸的缆绳。而那个坐在地上的男人实在是太过融和,让人几乎想要在这场错位中落泪,听他用那张弧度优美的唇说,“晚安甜心。这只是一场大梦,你怎么老误以为自己会失去我?”

梁奕元第一次难以抑制流露出来的爱意,就这样在她的解读中被消化了。

因为光的色块太模糊,他们几乎是面朝着黑暗的。柴鹿有更多的话说不出来,她感受到“被看见”成为了一个悖论。她问梁奕元为什么久久不言。

他说,“我在‘懂得’。”

柴鹿的错位感被摆正。

她瞬间冷不丁地意识到,这是梁奕元不久前说的“理想爱情”的后半段。

见柴鹿一脸愕然,他纠正了发言。

“人们的感官不可能超越自身直接经验的限制去感受他人的痛苦与愉悦。只有通过想象,我们才能对他人的感受略有所知*。”

“虽然如此,但我在‘懂得’。”

时间的流速在灰尘浮沉中突然变得有点慢。

*——亚当·斯密《道德情操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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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章 懂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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