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第 1 章

程允深从幼时起,个子都要比同龄人高出许多,别人只敢偷偷骂他,并不敢在他面前舞刀弄枪。

程允深大概因为长相惹眼,所以频频被当成考察对象。最后一任新父母将他退回时,面色阴沉地说程允深会动手打人,并脱下西装外套给院长看背上的伤疤,临走时,他们骂了程允深一句傻子。

那一年程允深刚满十二岁,阮书遥藏在窗户一侧。当天午后的阳光斑斑驳驳地落到大理石地板,树叶晃,阳光跟着晃。屋内时高时低的交谈声和榕树上的蝉鸣一起,在午后日光里晃荡进阮书遥的耳朵里,最终全部变成一记沉闷的落石。

在程允深转头看向外面的时候,阮书遥看见他呆滞迷茫,但又格外沉静的眼神。

在那一刻,他们两个人真的很像橱窗里劣质的玩偶,她因为显眼的瑕疵无人在意,程允深因为体内填充物质量太差而被退货,然后他们被取下来,丢在杂乱的储藏室里,储藏室向来无人在意,而光鲜亮丽的橱窗里已经新上一批玩偶。

阮书遥希望程允深拥有很好的爸爸妈妈,同时也害怕自己会被丢下,空旷寂静的无声环境实在令人难过。

在程允深被领走的日子,阮书遥经常做梦,梦到晨雾环住她,四周只剩下她一个人,等她破开那团雾,发现外面有一个缩在地上的小男孩。

从梦里醒来,她意识到那个小男孩是程允深,于是猜测他会不会也担心被丢下。

摆在明面上的“聋子”与喊在暗处的“傻子”,实际上并无区别。在整个福利院里,只有程允深不觉得她是聋子,也只有阮书遥不认为他是傻子。

程允深在孩子群里个子最高,单从力量上来看,阮书遥无疑是弱小的那一拨,她很小便懂得抱团取暖的道理,因为不想遭受别人的欺辱,所以有意接近他,刻意拉拢自己与他的关系,躲在他高大的影子里免得再被人当成孤单的异类。

与此同时,阮书遥认为,他们早晚会结束这种相互依偎的关系,不再相见,毕竟没人愿意回忆令人悲痛的过往,所以没人想要将出现在童年的东西带到以后。

程允深阅读能力很差,阮书遥经常见到他不及格的语文试卷,只有古诗词背诵部分是正确的,其余部分基本没分数。

他缺少人类既定的逻辑思考能力,但这不足以将他看成一个傻子。在阮书遥看来,他脑子中的想法已经超越书本上干巴巴的知识。

他们经常坐在福利院食堂的顶层。

程允深将阮书遥看成他的听众,在她面前有密密麻麻的话。其实她很多时候听不清楚他在讲什么,看见他嘴唇一张一合,努力读出他口中的字眼。

大部分时间她会当作认真倾听的模样,偶尔会打断,假装自己听得认真。

程允深站在她旁边,傍晚的阳光拉长他的影子,楼下电视机里又隐隐约约传来电影插曲。

阮书遥蜷缩在他的影子里,抱住自己的膝盖,经常会觉得他是一个需要被听到的人。

她摩挲自己的助听器,说她很喜欢听他说话。

程允深嘴角翘起来一点,又很快落回去,没涨起来的潮水冲进阮书遥的眼睛里,她知道他心情愉悦。

每周日食堂惯例做一道糖醋排骨,食堂顶层是绝佳的饭香味收集地,程允深闻到酸甜气味时,睫毛眨得比平常稍快,阮书遥明白这跟没涨起来的潮水一样,是他表达喜悦的方式之一。

她庆幸自己能够分辨程允深的情绪。

/

程允深可能对阮书遥倾听者的身份很满意,因此他们的相处一直都很愉快,并且他在意识到她可能听不清楚的时候主动拉近距离。

阮书遥不知道自己的真实出生年月,所以也不知道他们两个人谁要年长一些,她有时觉得是程允深,有时觉得是自己。这世界上总是存在各种巧合,她的生日是来到福利院的当天,与程允深的生日一致。

她跟程允深待那间几乎被人遗忘的储藏室里,呼吸阴沉的空气,用明亮的想法装饰以后的生活,越是狭窄的空间,越能让他们感到安稳,被窄窄的空气挤压时,阮书遥会产生一种特别的安全感。

程允深跟她说,在地球的某个地方,有一片靠近天堂的海洋,他曾经在一本地理杂志中看到关于那片海洋的描述,还把那页纸剪下来给她看,眼睛眨得缓慢,问她以后想不想跟他一起过去。

他说完这句话,单纯的脸上迟疑几秒,仔仔细细地问:“阮书遥,你从这里出去以后,打算做什么?”

阮书遥原计划是随便在这座城市找份工,租一间屋子,如果有可能,再养一只流浪的小狗,以免过得太孤单。

她很草率地制定这项计划,并在很多次想起来以后朦朦胧胧地觉得,她余下的生活应该会循着模糊的轨迹继续下去。

生存对她来说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她做事情前不会先考虑自己的意愿,她需要考虑下一顿的面包还有晚上的床铺。

这是她和别人最大的不同,如果有一天他们因缺少钱财没有地方可去,父母的房子会是他们的归属地,那么她跟程允深呢,他们没有可以暂时缩回触角的蜗壳,只能住在廉价的出租房里,等待被房东扫地出门的命运,或者选择社会救济场所,一些青年驿站或者青年公寓,马不停蹄地再次获得生存能力,以便能够支付避风挡雨的房费。

她对未来的生活没有多少激情,程允深曾经给她讲到死海这个地方时,说它是世界上最低的湖泊,因为盐分浓度过高,所以生物无法存活,而它的水位还会继续降低。

阮书遥难免联想自己的生活,她生活的这片湖泊同样毫无生机,水位也在持续下降,有天它会干涸,裸露的陆地变得干裂,无名湖泊的消失和一棵小草的枯败一样,实在不起眼。

但是程允深对以后抱有很高的热情,他眼神中的热情并不是对生活的希望,他向阮书遥坦白道,他期待自己从很大的笼子里出去,不会再被当成橱窗里的玩具选来选去,等着被领养的小动物需要用力卖艺,用心讨好,只为拥有新家的机会,这种感觉并不美妙。

他不是不懂,太多的情绪挤压他的胸腔,水面下的翻涌冲击不到表层,最终只变成一阵迷路的风。他这种表情,总是轻而易举让阮书遥想起他十二岁被送回福利院的模样,同样停滞茫然。

程允深问完她对未来的打算以后,从口袋里掏出他的剪报,指着上面的雪山,一字一顿地给她讲新故事。

他讲故事的表情生动,那阵迷路的风走远,水面波光粼粼,在晴空下泛起好看的颜色。

他太像一个孩童,并非幼稚,太干净了。他将阮书遥看成一个睡前需要听故事的小孩子,并且对这项活动乐此不疲。

阮书遥面对这份干净产生羞愧的心理。

他似乎忘记之前的提问,没有好奇阮书遥的回答,而阮书遥从来没给过他答案,她话都说不利索,也很难总结问题的答案。

这是他们之间的遗憾,年少时不会放在心上,时间长了,遗憾如同雪球一样越滚越大,最终会猝然引发一场雪崩。

阮书遥时常在他认真讲话的时候跑神,盯着他笨拙认真的眉眼,那里有两面湖蓝色的镜子,蓝得几乎要滴出透净的水。她能从镜子里面看到另一个健全的自己,如果转身离开,她与镜子中的人将永远不会相遇。

她有次突然开口,从她的眼睛中,程允深也能遇到他自己。

程允深缓缓睁大眼睛,对阮书遥说,“如果我朝你走近,给你一个拥抱。”

阮书遥没有立即明白他的意思,但知道他另有深意,于是接道:“你为什么要给我一个拥抱?”

程允深犯难,不好回答这种问题。在阮书遥几乎放弃追问的时候,他回道:“这样的话,在镜子深处,我们都相当于抱住了自己。”

“我们可以给自己一个拥抱。”

不开永远写不完,喜欢可以继续看,不喜欢及时退出,我自己蛮喜欢的=w=

调剂一下,欢迎光临,随便看看,不买也没事(作者拍拍蛋糕摊大声说)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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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第 1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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