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闲确实在提拔莱芜，毕竟是玄静介绍来的。
别看通惠师叔天天小兔崽子地骂他，其实疼爱得很。
而这小兔崽子除了天资好，能折腾，识人上还真挺有一套。
多少年了，妙笔生花一脉就出了这颗好苗子，哪怕他要天上月亮，通惠师叔也会考虑怎么实现。
所以，他从一开始就很留心莱芜。
是个沉静姑娘，一点也不张扬。
明明修行一个月不到，便达到许多人终生也难以企及的炼气一层，可她还能静心。
百分百合格率，即便是黄表纸，也不是普通门人能达到的效率。
他特地问玄静：“她在明学堂裁剪黄表纸，表现怎么样？”
没提她第一天上工的表现。
玄静回答：“五五开，班里中等偏上的水平，但肯定留力了。”
柳闲不怕妙笔生花招不到资质好的门人，怕的是招来的人品行不好。
他决定再观察观察，于是只将她提到黄表纸裁剪台的首位。
这工作台上原有的三个少年，和玄静同批进入太清门，但因资质和悟性不同，走的路便不同。
他们三人越勤勉努力，修行上却越没进步。
追究根本，心性导致。
他想看莱芜如何同他们相处，又能不能发现他们的问题。
没想到人刚来，马上就意识到其中玄机，并给了比较合适的答案。
太好了。
这样心性和悟性的门人，真的太好了。
若能早被收入太清门，只怕比玄静用更少的年份成功进入内门，拜师成功。
柳闲强压住兴奋，用平淡的语气叫她：“莱芜，过来。”
姑娘飞奔而来，脸上带着笑，身上还带着茶水和点心的味道。
那三傻小子没长嘴，不晓得甜言蜜语哄人开心，就知道帮人端茶送水。
他再次上下打量她：“莱芜，十六岁，一个月前开始修行，现在炼气一层？”
堆成小山一般的玉版纸后探出来几颗年轻的头，笑嘻嘻地回：“师兄，咱们终于有资质好的师妹了吗？妙笔生花是不是又要出个大符师了？”
他用手上的小棍打这几个调皮的，呵斥：“做自己事去！”
那几颗头缩回去，但还是传出清脆的笑。
柳闲回头，再问道：“有开蒙的恩师吗？是不是说过你气海特别宽广？”
姑娘点头：“确实有人说我气海比其它人略宽些。”
柳闲点头，若非如此，也撑不住长时间的灵气稳定输出。
她从昨天到今天，共计裁出四百张五十三张符纸，张张合格，无一废品。
速度并非店中最快的，但成功率实在惊人。
他用小木棍指着旁边的竹篮：“把这个拎回去，试试手。”
里面装满玉版纸的边角料，全丢了可惜，再裁又浪费人力，正好给她试试手。
莱芜点头，开心地拎着竹篮回位置了。
柳闲绕着备料间的各个工作台逛了圈，又转回黄表纸的工作台。
莱芜已将碎纸料全倒出来，按尺寸大小分成三堆。
一堆巴掌大小的，她珍重地放回竹篮。
一堆半个巴掌大小的，被她堆在台面的上手侧。
剩下的全是指头大小的碎纸头，就放手边了。
她先左手捏了张纸头，右手灵气成刀刃状切过去，可没等她动作，纸头直接爆了。
柳闲暗暗评估，玉版纸的灵气结构敏感，而莱芜灵气刀刃的速度太慢，导致两种灵气速度无法匹配而爆。
他忍不住用木棍点点她肩膀：“不要胡搞，玉版纸不是黄表纸，爆起来会伤人。”
虽然工作台上有防爆的法阵，但操作也要遵守规矩。
莱芜抱歉地笑：“是我疏忽了，后面再操作时，一定不超出防爆法阵的范围。”
柳闲更满意了，姑娘认错爽快，改错及时，完全没有不必要的心理障碍。
他瞥一眼旁观满脸担心的圆脸少年，叹气，这孩子就是被无谓的心理活动拖累了。
幸好人单纯，没坏心思，只知道天天跟黄表纸死磕。
否则修炼还没什么成就，人就走火入魔了。
莱芜又开始尝试。
她不停调整右手输出的灵气，先是量，从小到大；发现量大量小都会导致爆炸后，便换方向，开始控制灵气的输出速度。
失败一次，正常；失败两次，也正常；失败三次，并非大事；
直到失败十次，圆脸少年担忧地问：“莱芜师妹，要不要喝点茶，歇一歇？”
别死磕了，快去透透气啊。
莱芜摇头，很平静道：“我快抓住要点了。”
不是斗气，是真的要有门了。
柳闲更欣赏了，不急不躁，不慌不忙，心实在太稳了。
合格的符师要具备这样的品质，即便面对泰山重压，也能稳住笔尖不偏一毫一厘。
否则，必然出不来好符。
终于，莱芜尝试到三十八次，成功将碎纸头分成三片。
切口光滑，灵气流转正常。
合格。
柳闲正要夸她，不想她将剩下的几百片碎纸头推给旁边的三个少年：“送你们，没事的时候可以随便练。”
她也不管他们怎么反应，顺势将中等大小的碎纸挪自己面前。
三个少年面面相觑，怯生生看向柳闲——妙笔生花里有规矩，废材料必须全部上交。
柳闲内心叹气，对他们颔首。
拿着吧，虽然明面上确实要上交，但很多都落在春波这样嘴甜人缘又好的门人手里了。
他们还是太拘谨，什么都不敢。
柳闲再低头，赫然发现莱芜已将三张中等大小的纸片裁剪成统一尺寸的三角形。
没看错的话，这是道法会元上《阵》之一章里描绘的基础阵旗尺寸。
符都没会，就开始肖想阵了？
大多数阵，是不同的符组合后的综合运用。
譬如三张春风化雨符，可组成一个小型的春风化雨阵，效果不是简单的三倍，而是三三为九的倍数叠加。
符之一道修炼的途径，大多是符师，机关师，然后才是到最顶点的阵师。
譬如他，已是符师，正在努力成为机关师，但最终想要做的是阵师。且腰上挂的身份牌背面嵌着万事通，但正面却覆了张早就失传的‘九天诛魔大阵’变体花纹装饰图。
用以铭志。
他清了清嗓子：“莱芜，你这——”
莱芜却对他笑：“道君，这些纸片硬拼接粘贴后裁剪出来的符纸，不仅损耗大，用起来效果也打折，不如直接裁成阵旗。”
机灵得让人生不起气。
罢了，让她自己折腾去吧。
对没那么聪明的门人，要手把手教授；对十足聪明的门人，要给他们自我成长的空间。
柳闲看了会儿，确定莱芜没大问题后，又去别处巡视了。
等到下工时，莱芜将全部玉版纸碎片都裁切成合适大小的阵旗交给他。
他正准备鼓励她，没想到她却主动邀请：“道君，晚饭可以一起吃吗？我有些许小事，想向你请教。”
柳闲实在爱才，再兼店里包餐，大家本就要同去食堂，便答应了。
他做好心理准备，如果想让他透露今年的符文考题，那是没门的。
若只是了解往年的考题，倒是可以讲讲。
虽然他不是学馆的任课老师，但颇有些门道在其中。
当然，如果她需要，那去库房里琢磨琢磨各种灵材也不是不行——
可莱芜根本没提考试的事，只大大方方地问：“道君，从明天开始，我可不可以轮岗？”
柳闲没立刻回答。
她解释道：“我刚来太清门，很多事都不知道，各种灵材灵植也没见过，但要期末考试了，不得不用用功。道君，请准许我多在几个工作台轮换，尽量多认识些灵材和灵植。”
柳闲惊喜，她确实找他走后门，但取的是勤奋一道。
这样的学生，谁都爱帮。
且店内有这样的先例，只是他立刻答应，显得太没原则了。
柳闲沉吟一下，决定等几分钟再点头。
没想到这姑娘学会了玄静小崽子画大饼的伎俩，居然对他道：“道君，你是不是也很向往九品法阵九天诛魔大阵？我也很喜欢，据说阵图失落好多年，至今无人能复原，只有简单的变体简略图流传于世。若我日后得到真正的阵图，一定献给你。”
罢了，罢了，还坚持什么？
当然是答应她啊！
当天晚上，莱芜回到池边谷，先去探看茱萸娘：“娘，你们班今天聚餐怎样？”
是茱萸娘主动万事通发信给她，说班上的从事组织了活动，不能回家吃晚饭。
所以，她才约了柳道君一起吃食堂。
茱萸娘很兴奋：“莱芜啊，娘好像快引气入体了。”
虽然还没到一月，但身体里的气感越来越强烈了。
真正的人生，大概率要展开了。
老乌龟幽怨地爬出来：“这么大年纪修行肯定不易，施主不如换个心愿。只要你开口，说一声我想要引气入体或炼气一层，马上就可以实现的——”
莱芜诸事顺遂，心情很好，当然不和老乌龟计较了。
她很自然地摸出万事通，开始每天向秦戈汇报工作和生活，加强彼此信任感的必备流程了。
于是洋洋洒洒，一封几百字的信，大半篇幅都在夸奖柳道君。
但在最后，她笔锋一转，将所有功劳归属秦戈身上：只有道尊如此宽广的胸怀，才能教导处如此多人品出众的道君。
莲池峰上，石亭内的法阵再一次全开。
此次碰头会，由德良主导，其余二十八位德字辈的弟子参会。
秦戈旁听。
会议内容之一，因秦戈拒绝罗浮山所谓的示好条件，纪轩勃然大怒，只怕不日将携众道门前来问罪。
门内门外需做好应对措施等等。
秦戈一心二用，耳中听着，眼睛却在万事通的屏幕上滑动。
他面无表情地读完莱芜的信，直到最后一句话。
呵，甜言蜜语，乃是穿肠毒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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