茉莉是妓院里新来的姑娘,一位来自东方的姑娘——直直的墨发及肩,一对柳叶眉,一双漆黑的眼。她看起来那样娇弱,发生在她身上的事却跌破了人们的眼镜。
来到这儿的第一天,她作为新人的首夜就被一位常客拍下来。那人叫安东尼,年过半百。当夜捂着流血的额头冲出房间,气急败坏地咒骂。而茉莉只是呆呆地坐在床沿,紧攥着破碎的镜子,手血流如注。妓院掌权的罗伊汲着拖鞋款款而来,大红色的睡衣松垮地搭在手肘,香肩裸露,斜斜倚着门框,就手中的烟吸了一口,云雾缭绕。
在一片云雾之中,是茉莉清澈的近乎残忍的眸。
罗伊睨了一眼面色扭曲的安东尼,轻笑着:“Venez avec moi, accompagnez - vous gratuitement pendant la nuit, comment(您跟我来吧,免费陪您一夜,如何?)?”
安东尼遂喜笑颜开,顾不得破了的头,急急揽上罗伊的腰,翩然离开。
自此茉莉就成了妓院里特殊的存在——她接客,但是拒绝和客户发生关系,而且从未开口说过一句话,于是人们又叫她“哑巴茉莉”。
人们来妓院,为的是纵情声色,为的是皮肉之欢,在因新鲜点过这位东方“哑女”后,茉莉就少有人问津。夜晚,她总是在偌大的夜场中孤坐,于电灯照不到的角落,有月便望月,望着望着,脸颊上突然滑落一滴泪,等你细看她的眉梢眼角,却全然不似哭过。
一天,她终于有了其他动作,青葱似的手蘸了水在灰迹斑斑的桌上写道——“举头望明月,低头思故乡。”边写耳畔就传来一个声音,那声音别扭却字正腔圆,念到:“举头望明月,低头思故乡。”
茉莉抬眼望去,撞入他湛蓝的瞳孔,让人无端想起空山新雨后被洗净的天空,有飞鸟掠过;又或是近岸的海,不深遂,但让人趋之若鹜。他是自由的,不知怎得,茉莉心里跳出这样一个想法。
“你叫茉莉,对吗?”他用中文微笑着说,茉莉只是静静地坐着,不回答。
当夜,有人点了她的名字。茉莉回想起刚刚发生的事,似笑非笑地弯了一下唇。
他们又见面了,这次是在茉莉的房间。奥斯汀环顾四周,极其简单,甚至简陋,只有养在桌子上的纯白茉莉,堪能入眼。茉莉端坐在他对面,捧起杯子喝了口水,他一挑眉,也喝了一口水,不过是普通的白水。
“茉莉小姐,至少该有一杯花茶配桌上的花,不是吗?”
他又继续说道:“中国茶有很多种类,你愿意谈一谈吗?”接着取下挂在衬衫袋子上的钢笔,拿出一本本子,推至茉莉跟前。做完这一系列动作后,他将手肘撑在桌沿,头支在手上,像只慵懒的猫。
茉莉抬了抬眼,突然站起身来,不知从哪儿端出一壶热水,抽出瓶中唯一的茉莉花,白水过一遍花瓣,洗净,便将花瓣洒在热水中。弯腰低首,奉了一杯给奥斯汀。
奥斯汀看着这个中国女人,用最顺从的动作做这一切,但眼神是清的,淡的,冷得像终年不化的寒冰。他有一瞬间的恍惚,眼前就被热水的水气笼罩。他伸手接过杯子,喝了一口,什么味道也没有,却又觉得,其实是什么都有了。
月生中天,银白的月光落在屋子里头,烘托出朦胧的意境。奥斯汀起身,绕过桌角,执起茉莉垂在膝上的手,俯身吻了一下,如羽毛拂过,然后用他满怀笑意的眼注视茉莉。
“那么,祝你好眠,茉莉小姐。”
茉莉和奥斯汀的第一次相见,在风月场里委实清奇,以至于两人回忆起来,都不知是否真正发生过,不知是也非也。
奥斯汀在那一晚后,作画时总会想起那个用白水茉莉打发了自己的中国女人,于是画着画着,笔锋陡转,勾勒出她摘下茉莉花瓣的样子。造物主真是神奇,生出这般一举一动都是风情的人物,他如是感叹着,面对那阳光遍撒的庭院。
而茉莉的日子并没有什么变化,妓女的生活,千篇一律罢了。只是偶尔会想到那个会说中国话的法国男人,总归乡音亲切,希望能再听一听。好过长夜漫漫,对着漆黑狭小的空间,夜不能寐。
今夜无月,窗外飘着淅沥的小雨,打在劣质玻璃窗上。茉莉坐在惯常的角落,罗伊突然走向了她,体态婀娜,坐也并不好好坐着,只占了椅子的边缘,手撑在颈脖上,指尖夹了一支未点燃的烟。她将一支打火机扔给茉莉,示意她为她点烟。茉莉照做了。
云烟吞吐中,罗伊望向茉莉的眼神很奇怪,大抵是看在她,也是在透过她看另一个人。
“Chaque fois que je te vois, je pense à moi d'avant(每次看到你,我就会想起从前的我)。”
罗伊自顾自地讲,也不管茉莉能不能听懂。
茉莉想她或许知道她在说什么,关于一个从前的人,罗伊很怀念的人。如果罗伊需要一位倾听者,她很乐意。
于是她伸出手,在罗伊的手心里写下她知道的为数不多的法语词汇——“Vous pouvez dire(你可以说)。”
罗伊却翘起了唇角,风情万种的眼弯起来,理了理蜷曲的红发。进而凑近茉莉,吐了一口烟圈。
“Non, je ne veux rien dire(不,我并不想说什么)。”
此时,奥斯汀进入了夜场,衬衫的纽扣松开两颗,风吹乱了他的头发,使他带上些匆忙。他蓝宝石一样的眼在夜场的人影幢幢中起伏,最后终于捕捉到茉莉的身影,向这里快步走来。
罗伊在余光中看到奥斯汀,便站直了身,扭着曼丽的身躯,走开了。她的天地,纸醉金迷,**苦短,有说不尽的糜烂,早就从根里坏掉了,无可救药。
奥斯汀再一次坐在茉莉的对面,从身后拿出一支茉莉花来,递到她身前。花映在他眼中,就像是无垠深海中漂流的一苇轻舟。
此时此地,本不该再有茉莉了。
梦远书城已将原网页转码以便移动设备浏览
本站仅提供资源搜索服务,不存放任何实质内容。如有侵权内容请联系搜狗,源资源删除后本站的链接将自动失效。
推荐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