宝照是在牙行买下的霍暻。
牙行是各行各业商人汇聚的场所,里边既有货物的交易,也有人财的买卖。
交易买卖的数量一多,鱼龙混杂,环境就变得脏乱起来。
贵族小姐们不会纡尊降贵去到这种地方。
在日常生活中,也不会出现需要她们亲自去牙行进行交易的场景。
甚至在此之前,宝照连牙行都没听说过。
还是听长兄提起,她才知晓牙行可以买卖女婢。
长公主夫妇一共育有一子一女。
宝照和长兄姬元煦的关系不远不近,二人算不上特别亲密,但也谈不上疏离。
姬元煦同宝照一样,有着出身世族的傲气,但年长八岁的处世经验使然,他比高傲但某种程度上又过分单纯的宝照成熟许多。
年初开春时,姬元煦成了婚。
宝照对长兄的婚事并不过分上心。
她更关注的是她贴身婢女的人选。
宝照听从长兄建议,出府去牙市。
有人认出悬在宝照马车前的姬府木牌。
宝照还没来得及下车,几个牙婆就已经争先恐后地围上前来,卖力地向宝照推销自己手上的小婢女,希望能售卖出去一个好价钱。
宝照第一次踏足这样喧闹的市井之地。
她掀开车帘,生疏地开口应付围在自己身边的人群,开始后悔自己今日的出行。
来回几番交谈。
宝照被牙婆们此起彼伏的粗音量吵得耳朵嗡鸣。
她皱紧眉头,知晓今日也不会有合适人选,决定打道回府。
正想放下帘子之际,旁边交谈的人声却不知为何突然鼎沸起来,隐隐还夹杂着些打骂的声音。
宝照抬头看去。
猝不及防撞入一双黑色狭眸。
原是人群里有婢女同管理的牙婆发生了冲突。
其中一个女婢装扮的人正好摔倒在宝照马车前的不远处。
鲜红的血迹染上那人面庞,半遮掩住他真实的容貌。
宝照先看到了他血迹斑斑但依旧昳丽的五官。
而后。
牙婆手里惩罚的鞭子高高扬起,重重落在他身上。
衣衫被用力抽打的绳鞭粗糙勾破,在脆弱的肌肤上落下一道道狰狞的血痕。
出身优渥的宝照第一次直面如此血腥而又残忍的画面。
涉世未深的她动了恻隐之心。
宝照从自己的月钱里拿出二十贯,买下了霍暻。
回到姬府。
宝照去了一趟长公主夫妇的逢时居,将已买到合适贴身婢女的事情告知母亲。
逢时居里移植栽种了几棵长公主喜欢的芭蕉树。
芭蕉树一年四季长青,即便是万物萧索的肃杀冬日,逢时居里的绿色也不会断。
眼下春天到了,芭蕉的绿意更鲜活。
宽大的叶片泛出油绿的色泽,在春风一阵又一阵的吹拂下,发出“唰唰唰”的舞动声。
日光穿过瓦隙,随风攀上宝照裙裾。
高高的院墙之上,生长中的枝丫灵活越过阻隔攀爬而上,点缀在翠叶间的粉色桃花开得娇艳夺目。
满院春景之中,婢女看见过来的宝照,连忙行礼相迎,随后进屋通禀长公主。
屋子里纱帘微卷,日光轻盈洒落。
靠窗的案台上摆着一只玉瓶,里面供着的桃花是今日刚刚从枝头采摘下来的,花瓣上还留有半干的清晨露珠。
紫檀木制的香炉燃着熏香,浅浅一缕细烟摇摇晃晃地上升空中,再悠然散开,直至彻底消失不见。
宝照的驸马父亲今日去上值,余下长公主一人。
沸腾的白水冲刷着茶壶底部干燥的茶叶,翻滚出满室清新茶香。
端坐着的长公主听着女儿的话,轻啜了一口手边的温茶,一举一动间尽显雍容与优雅的气度。
她是难得的骨相与皮相俱佳的传统美人,岁月在眼角留下的细纹无损她的美貌,反而增添了别样的成熟魅力。
宝照很好地继承了母亲样貌上的优点。
小型的四仙桌上,影青花瓣高脚碟堆了三层,里头摆着刚出炉的镜面糕、甑儿糕、玉露团等,各色点心不重样,是长公主知晓女儿过来,特意让人准备的。
知晓宝照已挑选到合适的贴身婢女,长公主很高兴。
她也知晓宝照惯来有自己的一套主张,所以并没有对她挑选的人有过多的询问,但在宝照临走前,还是多加叮嘱了几句。
“你如今及笄也满一年了,今日既挑到了满意的婢女,便好好学学该如何有效管教,让人能真正为你所用。”
长公主向女儿表达自己对她的期望,希望她能够学会运用驭人之术管理下人,真正成长。
宝照记住母亲的叮嘱。
再回到如意居时,选择优先去耳房看一下霍暻的情况。
在牙行里,霍暻的伤看上去那么重,她怀疑他是否能活下去。
为避免霍暻因伤重而死亡的情况发生,回府路上宝照便着人去请了大夫。
不过在去耳房的路上,絮絮和宝照说,霍暻拒绝了太医的把脉诊治,而只要了抹伤外用的药膏。
“他的伤看起来那样重,只抹药膏能熬得过去吗?”
宝照忧心忡忡地推开耳房的门。
甚至在想霍暻会不会因为伤痛而在耳房昏死过去。
好在这样糟糕的情况没有发生。
宝照走进耳房。
霍暻跪在宝照身旁,虔诚地向宝照行礼:“小姐。”
他简单地收拾了一下自己。
洗去身上的血渍,换上姬府婢女所着的青衣青簪。
宝照视线垂下,注视着霍暻清理过后干净的面庞。
他有着长而卷翘的睫毛,容颜昳丽,皮肤似乎因为失血过多而显出一种近乎于病态般的苍白,看起来温顺又无害。
这是宝照对霍暻的第一印象。
她没有再继续仔细察看他的样貌,因为从小接受到的礼仪教育不允许她长时间冒犯地品判别人的外表。
但只是简单的一瞥,也足以令宝照大感意外。
在牙市上,因为凌乱的血迹干扰,宝照没能清楚看到霍暻的长相。
唯一能做出来的判断就是他的五官长得还不错。
这也是她选中他的原因之一。
但宝照没想到,霍暻的外貌实在过分出众。
远远超出她的预料之外。
她甚至开始联想,这样的五官,若是长在男子身上……
精致漂亮的五官,有时候确实能够超越性别的限制。
宝照及时止住自己荒诞的念头。
审美是一件非常主观且私人的事情。
世上的美有很多种,张扬的、含蓄的;热烈的、平淡的……
有的人会欣赏牡丹华贵富丽的美,嫌弃莲花的单调乏味;
而有的人则会更喜欢莲花单纯简单的美,讨厌牡丹的繁冗复杂。
对一件事物进行美丽与丑陋的判断,不同的人会得出不一致甚至是截然相反的答案。
同样的,对于霍暻的长相,当然也可能存在不喜欢的人。
宝照确信自己不在此列。
霍暻的长相完美契合她的审美点。
她很喜欢。
宝照喜欢欣赏漂亮的事物带给自己的愉悦感。
很显然,霍暻能够很充足地满足她。
更幸运的是,在牙行里看起来那样触目惊心的伤,却没有在霍暻身上留下一处伤疤。
至少,在他裸露在外的肌肤上没看到。
要不是他过分苍白的面庞,宝照甚至会怀疑他根本没受伤。
宝照喜欢美丽的东西。
对她而言,疤痕一点都不美观。
或许霍暻身上其他地方会留了伤,但只要宝照看不到,就可以默认不存在。
一切都在向着无比顺利的方向发展。
宝照开始相信买下霍暻是个正确的选择,于是更加关心他身体的情况。
“我听絮絮说,你拒绝了大夫的看诊。”
出身高贵的小姐没有低头,只是垂下眼睛,看着跪在自己脚边的婢女。
“我并不着急让你开始工作,你可以先慢慢养伤。如意居从来不会苛待下人。”
宝照清脆的语调里带着浅浅的傲慢之气,但并不会让人心生反感厌恶。
至少。
霍暻非常喜欢。
他近距离聆听少女的话语,耳膜喧嚣地鼓噪起来。
霍暻忍不住,朝着宝照所在的方向又靠近了一点。
体内过度的兴奋让他眼睫短暂颤动几息。
扬起又落下的弧度像是阳光下振翅欲飞的小蝴蝶翅膀。
不过他低着头,宝照什么都没有发现,一切看起来都十分正常。
霍暻低声向宝照开口。
“我的伤不重,不会有死亡的风险。请小姐不要抛弃我。”
宝照出声纠正他的称呼。
在她面前,他要自称为奴。
霍暻重新修改自己的表述。
“没有人能比奴更好地照料您,请您不要抛弃奴。”
他的嗓音刻意变幻调整过,音量比正常时候要低上许多,声线清磁。
虽然小声了些,但宝照离得近,能听得清他的话。
当然,宝照并没有过度谨小慎微的习惯,不会把心思放在诸如仔细辨认他人嗓音这般无足轻重的琐碎的小事上。
宝照只是诧异,霍暻会用到抛弃这个词。
应当是刚才在路上,她和絮絮的谈话无意间被霍暻听到了。
他害怕她最后会因为他伤重无法医治将他逐出府去。
宝照猜测,霍暻可能被他上一任的主人可怜地抛弃过。
这样的猜测让宝照心里不太舒服。
她并非同情心泛滥心疼霍暻之前的遭遇,而是介意霍暻曾服侍过别人这件事。
宝照有自己的占有欲。
归属于自己的所有物曾经被别人拥有过,她感觉自己的占有权被侵犯了。
在不太愉快的情绪影响下,宝照想起刚才母亲同她说的话。
宝照相信自己能够通过自己的管教,让霍暻忘掉上一任主人,完全臣服于她。
虽然,此前她从没有正式接触过或者是学习过,要如何正确地维持她和下人之间的关系。
出身良好但又缺乏社会经验的贵族小姐开始尝试用她稚嫩而直白的方式训练她新买到的仆人。
“你是最漂亮的下人,我喜欢漂亮的东西,不会抛弃你。”
说完这句话的宝照脸庞诡异地红了红。
她有些难为情。
絮絮为不打扰两人谈话,早早将门关了起来。
耳房的空气有些不太流通。
宝照甚至能感觉到,霍暻的呼吸就喷洒在她脚边,陌生而又温热的气息穿透衣料的阻隔,顺着她小腿的肌肤往上游走。
她发觉自己和霍暻的距离似乎太近了。
但又并不觉得同自己的贴身婢女保持这样的距离有什么不对。
宝照将身体上一系列陌生的变化归结于这是她第一次亲力亲为说这样的话管教仆人。
第一次做一件事,因为不熟悉所以感觉不自在是很正常的。
宝照用完美的理由说服了自己。
夸奖完霍暻的长相后,宝照向他提出了自己的要求。
“但你要保证,从此以后永远忠诚于我。”
这个要求并不严苛,宝照认为这是霍暻作为她的贴身婢女第一个要遵守的本分。
她再次向霍暻强调。
“我是你唯一的主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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