装冰酪的空碗被絮絮拿下去。
宝照重新继续方才未完成的书画练习。
先写完几副字帖,用完午膳在窗边的美人榻上小憩一会儿,再起来继续作画。
宝照作画不拘人物与景色,即兴绘出一张鱼戏莲叶图,灵感源于她那日在荷花池看到的活蹦乱跳的一尾尾红锦鲤。
待宣纸上墨迹晾干,絮絮小心翼翼用卷轴装裱收好,放入书架之中。
高大的木质书架上,一卷卷卷轴摆放整齐。宝照开蒙至现在,所有的书法和绘画作品都收集在那儿。
一天如常度过。
沈妙仪亲自到如意居赠送冰酪一事虽出乎宝照意料,但也只是计划之外一点无伤大雅的小变动,不会出现任何问题。
入夜,情况却发生了变化。
姬府曲曲折折的长廊上挂起一盏接一盏的玻璃夜灯,光线在夜风的吹拂下忽明忽暗。
到了宝照往常入睡的时间点。
香炉里的安神香按惯例点燃,平淡的香气抚慰心绪。
宝照起身,忽然感觉到小腹传来的隐约阵痛。
疼痛的频率和程度她非常熟悉。
宝照站在妆台旁边的那扇大落地水晶镜前。
这是宫里某一年送来给长公主庆贺生辰的礼物。
听说是进贡来的稀奇玩意,长公主缺乏将一面镜子当作罕见宝贝欣赏的雅致,只觉占地面积过大,转手赠予女儿。
宝照背过身。
果不其然,在寝衣背后发现一滩血迹。
絮絮是个没及笄的稚气小丫头,没到来月事的时候。
即便在如意居的这一年里,她已经有过几次独立帮助宝照度过特殊时期的经历,但面对这次突发情况,还是不够稳重有经验。
依照之前每个月的时间,宝照的月事会在七天之后如期而至。
但可能是白天食用的那碗冰酪发挥出催化作用,导致她向来规律的日子提前到今晚。
絮絮愣在原地,瞪大眼睛捂嘴看着宝照裙子上的那滩血迹,终于反应过来要去拿月事带和干净的衣物。
她快步朝放着衣物和月事带的衣柜跑过去,懊恼自己迟钝的思维。
到达衣柜前,絮絮才发现自己迟了许多。
霍暻已经在短短的时间内将一切都准备好。
换洗的衣物和干净的月事带被找出来,就连浴间的热水也有婢女从外面抬了进来。
血液浸过衣服透出来,就证明身体上也沾了血。
宝照需要重新将身体冲洗干净,而不仅仅是换套衣服。
这一系列事情,宝照没有开口,霍暻已经一步步先完成。
对于这样的情况,絮絮觉得很正常。
从年龄来看,她听说霍暻比宝照小姐年长一岁,两个人年纪相当,霍暻每个月自己也要应对这样的情况,现在照顾宝照小姐肯定是比自己要得心应手的。
至少不会像她第一次面对来月事的宝照小姐一样,手足无措地打开落地衣柜的门,连月事带长成什么样子都不知道。
而除此之外,絮絮格外佩服的,是霍暻的记忆力和反应速度。
她在来到如意居的前半个月里,连整个如意居东南西北方向的格局都没有认清。
而霍暻已经细致到连衣柜各个分层放的东西都了解深入并完全记住。
月事带属于每个月使用频率不算高的用品,在衣柜里放的位置并不显眼,但他能在第一时间内找出供宝照小姐使用,可见他的细心。
絮絮在心里默默将霍暻当成自己的工作榜样进行学习。
因为身体上出现的意外,宝照只能推迟自己今晚的入睡时间。
洗去身上血迹时,她用簪子挽住头发,小心翼翼没有弄湿。
月事带系好、衣服换好,宝照从浴间出来,等在一旁的霍暻适时给她递上温热的手炉。
特殊时期,宝照需要借助额外的工具来进行身体保暖。
年纪小的絮絮已经退下,唯独霍暻留下。
宝照将手炉轻贴在小腹处。
来月事的前三天,她小腹总会有阵痛。
幸运的是疼痛的程度很轻,在她可以承受的范围之内,用手炉熨帖可以完全缓解疼痛对她造成的困扰。
但今晚的疼痛,比之前都要难以忍受得多。
宝照手搭上霍暻臂弯,朝床榻走去。
在烛火的光芒之下,低头的霍暻注意到她扶着他的手。
玉白的指尖微微用力,他衣袖上出现数道细微的褶皱。
霍暻关切询问宝照:“小姐,您的肚子很难受吗?”
宝照不习惯在人前展现自己的脆弱。贴身婢女也不行。
她没有对霍暻承认她身体上的不舒服,觉得自己完全可以忍受。
宝照对跟着来到床边的霍暻摇头,示意自己没事:“夜深,你可以退下了。”
与前几夜的流程一样,霍暻灭掉最后一盏灯烛,关门离开。
皓月当空,灰蓝色的夜幕之上星子点点,好像一颗又一颗一往无前飞向天空的遥远萤火虫。
庭院中央水井咕噜咕噜。
絮絮在打水。
她没有睡觉,怀里抱着宝照今日换下的两套衣服,想将衣服都洗干净再休息。
絮絮有过经验,沾了血的衣服时间一长便很难彻底将血渍洗去。
而且她也想帮霍暻减轻一下工作负担。
絮絮将装满水的水桶从井中拎出来。
还没来得及将脏衣物泡进水里,突然而起的夜风吹得她后脊发冷。
她回过头,看到阴恻恻站在自己身后的霍暻。
絮絮吓了一大跳。
月色落下来,霍暻的脸一半在明一半在暗。
絮絮看不清楚他神色,但能明显感知他十分不赞同她的做法。
霍暻:“清洗小姐的衣物,这是只属于我的工作,不需要别人。”
听起来,就好像是絮絮故意抢夺他什么东西一样。
但絮絮本意是想帮助他。
八岁的絮絮不懂掩饰情绪。
不理解的神情挂在脸上,有些委屈地放下怀里的衣服,回到和香香同住的耳房。
香香偷偷扒着窗缝,将刚才的一切经过看在眼中。
她强烈谴责霍暻的行为,说他这样做完全是为了在宝照小姐面前献殷勤。
她安慰絮絮:“以后和小姐有关的工作全部都交给他好了,反正这本来也是他要做的,我们都不要帮他。”
絮絮不觉得霍暻是个坏人,只是觉得他难以亲近,表述也太过直接。
若是刚才霍暻能用另外一种更委婉的说法,她也不会觉得有被误解的委屈。
絮絮情绪来得快去得也快,听香香说完,她不再丧着脸,洗漱灭灯准备上床睡觉。
屋内光线一片昏暗,站在窗边的香香却没有要上榻的意思。
絮絮小声叫她:“香香姐姐,明日还要早起干活。”
香香冲她摆摆手:“你先睡,我还有事。”
床上的絮絮撑不住困意,裹住被子闭上眼睛,屋子里很快响起轻轻的呼噜声。
香香仍旧扒着窗户,一眨不眨地盯着庭院中的霍暻。
她要监视霍暻,找到能将他赶出如意居的证据。
宝照今日换下两套衣服。
一套是早上练箭换的,另一套沾上血的,是刚刚才脱下的。
霍暻将沾血的衣物和其他衣物分开,放入装满井水的盆中。
他并没有自己洗过衣服。
但他观察过许多次,如意居里的其他婢女为宝照洗衣服。
霍暻生疏地揉搓起小姐柔软的衣料,目光不经意往后瞥过。
窗后的香香被吓了一跳,惊慌闪到一旁。
直到看到屋内黑漆漆的光线,才恍觉这么暗的视野,霍暻根本不可能看见她。
香香胆子大起来,连偷看的窗缝也开得更宽。
但令香香大失所望的是,整个前半夜,霍暻除了洗衣服,什么事情都没干。
他就好像在清洗什么伟大而精致的艺术品一样依依不舍。
直到后半夜,才终于将宝照小姐今日换下的两套衣服清洗完毕。
香香捂嘴打一个哈欠。
她实在熬不住,也不想再看霍暻无聊的衣物清洗与晾晒工序,关上窗去睡觉。
庭院中,霍暻晾晒完宝照最后一件衣物。
湿漉漉的指尖萦着月色,像精心雕琢的干净美玉。
完成今天最后一项工作的仆人没有回到自己的耳房。
他站在小姐的寝屋门口。
夜色漆漆。
温顺的仆人熟练地推开那扇紧闭的门。
梦远书城已将原网页转码以便移动设备浏览
本站仅提供资源搜索服务,不存放任何实质内容。如有侵权内容请联系搜狗,源资源删除后本站的链接将自动失效。
推荐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