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爷爷入土为安,大黄狗葬在旁边。
晚晚消沉了几天,再次对上小红和十二担忧的眼神,突然觉得自己不该这样。
人总是要向前看的。
晚晚给宁老爷写的信收到了回复,她又写了封,阐述了自己失败的私塾经历。
然后嘱咐十二送过去。
她穿着毛领镶边的厚上衫加襦裙,偎在门边往外看,十二骑马的身影渐渐消失。
然而,从那个方向,却渐渐走来另一道身影。
“晚晚姐。”是大丫。
十几日不见,她的眼神里落了几分成熟。
她穿得薄,脸颊冻红,眼睛明亮,但却并不怕冷。甚至有几分亢奋。
“这么冷的天,多穿一点,别冻坏了。”晚晚取下自己的斗篷,搭在她身上,接触她肩膀的时候,被冻得手一缩。
她视线下移:“怎么鞋也被打湿了?”
不仅是鞋,还有靠下的裙摆,颜色更深一点。
今天并没有下雪或者下雨。
大丫不自在地拢拢斗篷:“刚才踩了水坑。”
“好吧。”晚晚没有追问,“你要进来换身衣裳吗?这样回去会不会挨骂呀?”她还记得她那个嚣张跋扈的酒鬼爹。
大丫摇摇头,往里张望了下:“没事的。邵先生今天不在吗?”
“应该在屋里,我喊他出来。”晚晚还没走,就被大丫拉住了手。她的手像块冰,不停地发抖。
“没事的。”
“你们家欠的债怎么办?我可以先借给你应应急,你别嫁给你不喜欢的人。”晚晚握住她的手,往里呵气,捂着大丫的手渐渐暖起来。
“不会欠更多的了。”大丫轻轻扯了嘴角,“我会带着我娘,我妹妹,活得很好。”
*
冬天蜷缩在晚晚怀里,像个小暖炉。
这个幸存下来的狗崽,因为出生在立冬,被晚晚取名为冬天。
邵缜默默在一边敲算盘,他很专注,都没发现晚晚悄悄过来。最后拨动一个算盘子,才发现晚晚和冬天都在仰头看他。
“在算什么?”
“在算还欠你多少。”
“算出来了吗?”
邵缜沉吟片刻,没有回答。
晚晚敏锐察觉道:“是不是已经还清了?”
邵缜抬头看她,缓缓点头。
两个多月过去,邵缜除了工钱外,还额外教乡里小孩功课、帮柳大夫整理草药、去县里找工、帮忙写信等等,攒了一些钱。
他从怀里取出两吊钱,掌心托着,递到晚晚面前。
晚晚不肯接,领口上一圈毛,衬得她皮肤娇嫩。她假装张望了下外面:“天气太冷了,等过完冬天再走吧。”
邵缜坚持把钱给她。
“最近乡里不安全,你看大丫的爹前段时间就被发现淹死在水库,路滑水深,你还是不要走吧。”
掌心托着的钱稳稳当当。
“那好吧。”晚晚接过钱,拢在怀里,“那你要去哪儿?能不能告诉我一声?”
邵缜说:“宁小姐。”
“什么?”她立马应道,对上他琥珀色的眼眸。
邵缜思虑片刻:“我刚联系到一个朋友,他很快要来找我,能不能让他到这个地方来?”
“当然可以!这句话的意思是……你不走对不对?”
邵缜没说是也没说不是,他只是弯腰添了炭火,眉眼心事重重。
邵缜提到的“朋友”没过几日就到了。
那是个相貌堂堂气质儒雅的青年,风尘仆仆到来,还特别务实地提了腊肉和粽子。
“这是我父亲的门生,陶成。”
陶成向晚晚作揖:“宁小姐。”晚晚抱着冬天回了一礼。
陶成称赞道:“宁小姐果然如邵公子信中所说,气质卓然,飘然若仙。”
那位宁小姐站在屋檐下,圆脸饱满,虽五官平凡,但气质清淡又慈悯,他恍惚以为自己真遇到神仙了。
“谬赞。”
陶成看了眼邵缜,邵缜回了一眼,又回头望向晚晚。晚晚叹了口气,往自己屋里走。
他们背着她,在窃窃私语。
晚晚捏了捏小人参:“能不能听见他们在说什么?”
“在按原来的故事线发展了。”
“什么?”
“皇后偷偷出宫了。”
皇后,邵缜的未婚妻兼青梅竹马,嫁给皇帝后没多久,就因为皇帝三宫六院心生间隙,逃出皇宫。邵缜与她“旧情复燃”,被皇上发现后,乱棍打死,加重了皇帝和皇后之间的虐恋。
晚晚心生戒备,等陶成走后,寸步不离跟着邵缜。
深夜,邵缜在荒芜的土地上眺望远方。
晚晚抱着暖手炉,依然冷得哆嗦,在他后面问了句:“这么晚了不睡吗?”
十二和小红各回各屋,只有邵缜吃完晚饭,若有所思地等待。
邵缜回头,定睛一瞧,发现她的脸颊已然冻得通红,皱着眉头似乎有点困扰。
她好像在担心着什么,在担心着他要做出什么举动,时时刻刻防备着他。
“今天陶成来,聊了很多。”邵缜打开了话题,“哦对了,宁小姐你对他不熟悉,他是寒门出生,被我爹一路举荐,到了四品,邵家抄家充公后,他也受到波及,前段时间贬黜到此地,与我取得联系。”
“他来找你说了些什么?”
邵缜沉默片刻,忽然温和地笑笑:“一些琐事而已,我现在是庶民,也无法参政议政。”
他没向晚晚坦白。
陶成带来的不是琐事,是关于他青梅竹马的消息。
夜幕漆黑,仅有邵缜身侧桌上放着一支蜡烛,照亮了小片刻衣角。
晚晚却不肯放过,咄咄逼人:“你有喜欢的人吗?”
邵缜没说话。
晚晚拍了拍他,他才恍然回神:“我不知道。”他一定恍惚极了,青梅竹马凤仪天下,而他成为了庶人。
“其实有些时候,人得为自己打算是不是?人生苦短,痛苦是一天,快乐也是一天。”晚晚不记得自己成为人间神之前究竟发生了什么,只是一回忆起来,便是渗透到骨子里的苦涩。
但现在她很快乐。
邵缜品出来一点安慰:“我并不是很痛苦。我只是……迷茫。”他一出生就是天之骄子,没人教他怎么平凡地活。
“迷茫的时候,不如想想明天吃什么,期待美好的食物,心情就不那么糟糕了。”
一阵风吹过,蜡烛疯狂跳跃几瞬。
“我没什么喜欢吃的。”
把天聊死了喂!
晚晚有些挫败懊恼地抬头看他,他也正好低下头看她,眸光平静,忽而慌乱地移开视线:“宁小姐,你是不是不想我离开?”
晚晚坦诚:“是的。”
“好吧。”他无奈地笑笑。
“那你会离开吗?”
邵缜没有正面回答:“夜深了,宁小姐。”
晚晚一晚上都没睡踏实,在浓烈睡意袭来之前,她不忘告诉小人参:“要是邵缜偷偷走了,你马上告诉我。”
小人参拍拍胸脯:“包在我身上。”
然而天亮时,晚晚只看见了小红和十二,心底涌现不安,她闯进邵缜的房间,入眼是叠成方块的被褥。
“邵缜?”她四处看了圈,只觉周围环境冷清。
冬天跟着进来,摇着小尾巴,钻进了床底。
“冬天,出来。”晚晚按下心中的烦躁,蹲下身朝冬天招招手。
冬天出来了,嘴里托着一个暖手袋,破破旧旧的,沾了很多灰,不像经常使用的样子。
这是晚晚亲手给他的,他可能也不稀罕,随便放在了床底。
晚晚摸了摸昂着头撒娇的冬天狗头,有几分沮丧。她以为邵缜待了几个月,对这个地方会有些留恋的。
可能她真的是历来最没用的人间神,所以连第一个任务也完不成。
冬天舔了舔她的掌心,晚晚勉强打起精神。
“小人参,找到他。”
“我肯定能把他找到的!”小人参声音低了几分,“对不起啦晚晚,我昨晚一不留神打了个盹儿。”
“没事儿,这次我把他找回来,就把他关住,不会让他乱跑,不会再犯同一个错。”
小人参:!
“找到了。”
晚晚披上一个连帽蓝色斗篷,急匆匆牵了十二拴在马厩里的棕马。小红从厨房出来,一看她的架势,就差点吓得魂飞魄散:“小姐,你干什么!你不要我了吗?”
“在家等我,我去找邵缜。”晚晚翻身上马,驾着棕马往小人参说的方向奔腾。
“往前!顺着河走。”
“左转左转。”
“上坡。”
晚晚越走越觉得不太对,这个方向不太像去县城的,倒像是上山的。
她隐约猜测点东西。
骑马约半个时辰,她终于看到了一团人影和一簇火光。
马蹄声是寂静寒冷的冬天唯一的声响。
那抹人影好像也发现她了,他站了起来,有些疑惑地望过来。
晚晚勒住缰绳,从马上跳了下来,开口就是一连串的质问:“为什么不告而别?为什么把我给你的暖手袋扔了?为什么孤身一人在这里?”
邵缜似乎被问懵了,他的视线移到一边,晚晚自然也跟着他的视线移到那处。
那是一袋用布包着的东西。
“什么东西需要你——”晚晚扯开布包的同时,声音戛然而止。
那是一布包板栗。
她回头看向邵缜,邵缜温软地笑笑,正欲开口,就听见晚晚说:“她也喜欢吃木奄子?”
邵缜:“……”
“你摘板栗不给我,给她是吧?”晚晚气势汹汹地走近,坐了半个时辰的屁股突然发酸发麻发涩,她走路姿势怪异一瞬,却被邵缜误以为她要摔倒,上前一步扶住了她,又像是虚虚拢在他怀里。
“我昨晚全无睡意,你说可以想想明天吃什么会好一点,我没有喜欢吃的,但我记得你喜欢吃木奄子。你说得不错,我的心好像没那么堵了。”
“你那是冻傻了。”晚晚摘下自己的斗篷,披在他身上,帽子也给他戴上,他的眼神有些呆滞无辜和乖巧温顺,“你铁定感冒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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