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上十二点半，办公室工位上只有一盏微弱的灯光。
渚雪时抬起头，继而伸出手，骨节修长的食指稍微拨转了一圈自己夹在电脑旁、略显刺眼的台灯。
随后他取下黑框眼镜，因连续深夜加班的双眼涣散而无神，长而细碎的黑发间隙下，薄如蝉翼的眼眶皮肤几乎透出极细的、青黑的血管。
没有血色的指尖沉沉按压了眼周的几个穴位，他阖上眼等了一会儿，直到电脑上发出传输文件顺利的“叮咚”声后，才睁开眼睛，重新戴上眼镜。
电脑上的工作群猛地弹出几条萤白色、冒着红点的语音消息，渚雪时犹豫一秒，还是点开了。
“辛苦了。”先是一句慰问。
下一秒，对面的话锋一转，“领导说里面还有些数据没完善，明天要上报，今晚你还得改改。”
渚雪时对话框里一句“那我就先下班了”还没发出去。
来自对面的语音自动、流畅地播出，在密闭的空间里显得格外刺耳，“你知道的……最近形势不好，领导分的项目少，裁的人也多，能让学历不算高、工作经验几乎为零的你承担一个项目，算是不错了。”
语音发完后又在一分钟后撤回，好似对面从未说过。
情真意切的PUA。
渚雪时删掉对话框中原有的字，疲乏的脸被灯映得惨白，他将灯转了回去，重新低下头。
指尖打开手机银行，渚雪时盯着屏幕上大概只能撑上半个月的存款，幽幽地叹了一口气。
一年前，他以总积分第一的调查员身份从【乌托邦】顺利逃脱，回到普通世界。失踪将近五年的他因未在规定时间内完成大学学业而被退学，本就是孤儿院出身的他无力复读，迫于生计勉强在写字楼找了一份工作，为了月薪两千五、没有五险一金的工资当牛做马、身心俱疲。
而对渚雪时来说，这份工作堪称不错。
想到这里，渚雪时很迅速地、痛苦地屈服了。他手指微微颤抖，虚弱地回复了“收到”。
回完消息，渚雪时疲惫地仰躺在黑色靠背办公椅上。没有进食的肚子发出“咕”的声响，渚雪时抬手揉了揉肚子，身后嵌带滚轮的劣质办公椅顿时发出钝哑的摩擦声，在“咔吱”一声中轰然解体。
渚雪时的后背连同后脑勺以极快的速度砰然坠地，眼镜远远地摔落在地上，镜片迸出。
意识昏迷、剧痛袭来的前一刻，他模糊地想着：劣质椅子致使工伤，包赔吗？
--
“监测到逃脱生命体进入【乌托邦】
【姓名】：LST-01
【职业】：超S级调查员
【所属分局】：联邦调查总局
警报！数据监测失败！
数据刷新！
检测到新生命体进入【乌托邦】
【姓名】：渚雪时
【职业】：F级调查员
【所属分局】：暂无”
渚雪时在尖锐且震响的开门声中猝然睁眼。
他双手紧拢在身侧，仰躺在坚硬冰冷的碳金属背板上，浅灰的暗光钻入胶囊仓四裂而开的缝隙中，分散成束地扫平在他睫翼前。
胶囊仓松散的门迟钝地开启，渚雪时被迫翻身起来。
渚雪时看了一圈，露天广场上，破破烂烂、数以千计的胶囊仓外汇聚了成群的人员，宛如大型人才招聘市场。
每个从胶囊仓钻出来的人都在右胸挂了一个莹白色的姓名牌，地下一行小字显示着自己的等级。
渚雪时食指拨弄了一寸自己白衬衫上的银色方块。
上面工整地写上了“渚雪时，F级调查员”。
调查员。
尽管渚雪时想要竭力避免看见这个过分熟悉的词与过分异常的周身环境，但事实证明，他好像又回到了【乌托邦】。
三百年前，一场突如其来的陨灾使得【乌托邦】里“伪畸”横生，侵害着联邦公民的生命安全。为此，联邦特设调查局，招聘数以万计的调查员，专门收监“伪畸”。
调查员会根据任务难度随机分配，每完成一个调查局分配的收监任务，就会积累经验，提升调查员等级。等级越高，薪资待遇越好。
同时，收监“伪畸”的难度也会随着调查员等级提升上涨。曾经作为超S级调查员的渚雪时在收监中无数次濒死，却依旧在重伤未愈下被联邦总局投入到大规模收监行动中。
这也正是渚雪时叛逃的原因。
而姓名牌上的“F级调查员”，似乎又是循环往复的开始。
渚雪时无法接受。
他伸出手指，企图摘下姓名牌，大脑却传来一阵刺痛。他转回身，胶囊仓圆弧形的银灰色金属外壁倒映出他清晰的影子。深黑的影子上，太阳穴聚拢了一簇银光。
下一瞬，渚雪时的虹膜像是被尖刺穿透，一块长方形的、缓缓流动的液态屏在他眼前虚拟展开。
方屏上，赤红的字体恍若血液流动，他的太阳穴突起跳动，无机质的播报声在他脑内响起，“已绑定调查员身份，非死亡无法更改。”
渚雪时：……
沉默之际，一张黄绿色的塑料纸顺着灰黑沙尘“啪”地一声砸在他的黑框眼镜上。
渚雪时抬手揭开，瞬时被挤眉弄眼的两张脸团团围住。
“你醒啦？渚雪时。”一张挺鼻子脸蹬在渚雪时眼前，见他一脸迷茫，立马解释道，“你还记得你受伤前发生的事情吗？一百年前，联邦将事故中重伤的调查员全部从境外世界回收，调查员在一百年内不断苏醒，你是其中的第一百批。”
尚且不知道自己为什么没有以LST-01的身份复苏，渚雪时谨慎地回复了一句“不记得了”，因缺水而干枯的薄唇苍白透明。
对方看着他叹了一口气，摇摇头，“唉。这也不能怪你，都怪LST-01。他明明这么厉害，却不愿意为联邦服务，一百年前炸完联邦总部就消失的无影无踪，只剩下无数意识昏迷的调查员。”
另一张皱纹脸迅速地接上，“LST-01销毁了你们除却‘光脑’外，所有的植入芯片。所有的工作数据都被重启，你们尚且没有调查分局接纳。”，他顿了顿，从夹紧的手肘中掏出一张褶皱的宣传单，“调查局北域片区，每月底薪八千成就点，包吃包住，决不加班，要考虑一下吗？”
挺鼻子脸不满地凑上前，递上怀里捂热了的纸张，递到渚雪时手中，“别信他，他们分局经常发不起工资。调查局南域片区，每月底薪六千成就点，按时发钱，加班工资翻倍。”
见渚雪时怔楞住，皱纹脸又凑近了一步，恍若恶魔低语，“刚刚承诺绝不虚假。你仰慕LST-01吧，虽然我们批评他，但是你知道的，LST-01是所有调查员的偶像。而他，就出自于我们北局。”
渚雪时后退一步，他不记得自己逃脱前还有这么大的功绩与名头。
见渚雪时神色微变，皱纹脸又信誓旦旦地补充道，“北局经过调查，已经摸清了LST-01的背景。你想知道他怎么变强的吗？想成为最强调查员吗？想知道他叛逃的理由吗？想知道他现在的下落吗？”
他神色坚毅，伸出双手，作邀请状，“加入北局。”
渚雪时心底实在抗拒，但极强的电流从大脑的血管流窜到心脏，激起连片的阵痛，“【剩余存活时间：5小时】。请调查员尽快选择调查分局，进行收监工作。”
大有一副他不选择立马就被电死的模样。
出于对求生的渴望，渚雪时接下了皱纹脸的宣传单。
不为别的，只为薪资高，从不加班。
在一瞬间，液态屏上，血红的字体早已消失，斜体银白的字体温和地显现。
“欢迎成为调查员。”
“你已所属调查局北域片区。”
皱纹脸瞬间走上前，挤开挺鼻子脸，介绍道，“你好，我是周柯。感谢你选择了我们分局，我是你的职业分管员。”
“我已查看了你的存活时间，即将为你接取任务。不过在这之前，请根据我的指引熟悉自己的技能。一百年后的联邦技术进步很多对吧。”
周柯虚虚指了一下渚雪时的太阳穴，“联邦为你们将‘光脑’升级为可视化。先看技能，技能是联邦根据你在境外的生活条件生成，可进化，可新增。”
伴随着周柯的旁白，技能面板很快地显示出来。
与一百年前简洁的介绍不同，上面拢密地填充了许多信息。
【普通技能】：
【精神力∞】
获得条件：因领导极爱PUA，你的精神状况锻炼良好。
【体力-100】
获得条件：因连续熬夜一个月，平均睡眠时间4小时，你体虚气短。
【回光返照】
获得条件：因每天在三分钟内狂奔赶上地铁，你在濒死关头能爆发超强斗志。
【特殊技能】：
【汲取】
等级：1级/100级
获得条件：因工作忙碌，你饥不择食。
渚雪时：……很有针对性、攻击性极强的技能。
他沉默了一会儿，向周柯表示自己看完了。
“好的，我已将你的第一份工作及相关内容传输到系统中，请查收。注意，工作进行时，请时刻关注你的存活时间。”
同时，周柯在左兜里翻翻找找，将一个黑匣子放到渚雪时手心，“联邦最新升级了联邦公民在线观看调查员的直播技术，一是保障调查员安全，二是可以为调查员增加额外收入，提高生活保障。你放心，直播安全隐蔽，采用联邦顶级科技，进行收监工作时无法被“伪畸”察觉。”
他轻微按动黑匣子右侧嵌入的、剔透的湖蓝色核心，“当你开始收监工作时，只需要启动这里。”
渚雪时点了点头，将这疑似老板时时刻刻监控员工有无摸鱼的黑匣子收起，点开液态屏。
液态屏弹出一则工作消息。
【工作地点：弘金中心】
【收监“伪畸”：项目主管陈修伟】
【难度等级：F】
【工作时长：20:00—23:00】
很冰冷的字、很无情的话。
看完工作时间，渚雪时发出了一声命很苦的冷笑。
原来这不算加班，而是每时每刻都在上班。
感谢阅读。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1章 第 1 章
梦远书城已将原网页转码以便移动设备浏览
本站仅提供资源搜索服务，不存放任何实质内容。如有侵权内容请联系搜狗，源资源删除后本站的链接将自动失效。
推荐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