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完,沈冲天抬手指指院子西边:“有愿意走的,去我右手边,账桌前面;留下的站在东面花树荫下。开始吧。”
下人们昨日已探听出些风言风语,今日得主人亲口证实,更是沸腾议论起来。万事总有带头的,先有一二胆大的站去右边,挤在账桌前低头凝视箱子,众人顿时分作两班。去的想着留下的生活安稳,留的想着去的是自由身,又有钱财领,各自看着对方碗大,两边又来回串走一阵,终于逐渐安静。
沈冲天吩咐管家:“离开的,全部登记姓名、去处,画押,领钱。”管家同两个一直服侍沈冲天的仙侍打开箱子,露出里面一串串银钱,又打开簿子,令右边的人排成一列,按次序逐一登记画押,再计算发放银钱。果真十岁以上,一人一份,不论男女老幼。
沈冲天面无表情听着右边唱帐声,心中盘算:离开的,以方家陪嫁占大多数,剩下便是一些在这边安家的天狼宫人,一切同沈冲天预想所差不离。凝香在沈冲天身后,看看右手边熙熙攘攘,再看左手边越来越稀疏,不免有些担忧,又看看沈冲天,居然一点反应没有。
沈冲天听见后面环佩钗玑摇动之声,略扭头问道:“什么事?”
凝香低声回答:“又有几个过去右边了。”
沈冲天淡然:“无妨。”
凝香不无担忧道:“留下的越来越少。”
沈冲天笑笑:“什么大事!若有异心,强留无益。”
凝香更加忧虑:“要是都走了呢?”
沈冲天轻笑笑,竖起两根手指:“银钱足够发的。再说还有你和绛纹嘛。”
过了半日,唱帐声落下。沈冲天这才开口问道:“没有了?”
管家回道:“全结束了。”
沈冲天满意,吩咐道:“凝香,接过簿子。管家再辛苦一番,留下的人登记姓名、年岁,原先在哪一处做何事,是天狼的,还是方家陪过来的。”管家答应着。沈冲天又问:“绛纹呢?”
绛纹果然自东边出列,俯首道:“在。”
沈冲天安排道:“你原先在主母身边,自陪嫁过来也服侍过我一阵,今后你仍旧在我身边,行你的丫头之责。如何?”
绛纹俯身叩头道:“绛纹愿意服侍姑爷。”
沈冲天将所有留下的下人一一安排完毕,领着凝香和绛纹回房。临走时想起一件事,正色道:“留下的里面,所有原先方家过来的,都记住,跟着我就是我的人,今后要唤公子,别再叫错了。”
安排好家里,沈冲天马不停蹄去见岳母方夫人。他跪在方夫人的床边,一句话说不上来,只是低着头不住地抽泣。
方夫人自从听到噩耗,就去了半条命,再见到尸骨无存的女儿,她那剩余半条命也去了。虽然南经略府几番隐瞒,借口江洋大盗烧杀,以近侍骨灰充作方馨儿,又按照凡间规仪布置灵堂,安排丧葬之事。可惜方夫人万念俱灰之人,除了感念亲家的仁至义尽之外,就只剩一条赴死的心。经过几个月的消耗,如今方夫人仅存悠悠一气,等着沈冲天,等待他对自己的交代,以及自己对他的交代。
终于见到沈冲天,惹得方夫人又忆起往事。当年丈夫忽然遇害身亡,待字闺中的女儿被迫顶立门户,支撑家业,不得已抛头露面,其中心酸可知。好容易离开伤心地,来到望陵,遇到沈冲天,模样倜傥玲珑,性情温和,谦逊有礼,实在是择婿的不二人选。成亲回门时女儿、女婿并排而立,一对剔透璧人,天作佳偶,风华熠熠。婚后沈冲天在外人才精明,将生意大小事务安排得井然有序,对内温柔隐忍,与女儿琴瑟同谱,羡煞旁人。出事前几日,女儿回到娘家,涨红着脸说起近二三月月事未至,身体疲懒,只羞于开口,又见丈夫忙碌无暇提及,先来讨母亲一个主意。方夫人大喜过望,以为女儿此生终稳妥,自己也了却最后一桩心事,只待外孙到来安享天伦,谁料忽然天降大灾,白发倒送。女儿连个完整尸身都未留下,何况胎儿,女婿虽侥幸保住性命,但双目失明,形销骨立,再不复当日神采。
方夫人看着沈冲天跪在床边,硬撑着精神,谆谆叮嘱道:“好孩子,此事不怪你,你又何须自责自苦。我的馨儿没福气,眼看着今生美满,却又遭此横祸。孩子,你不同于中原人,有着天狼人在大漠中养就的血性,敢于单枪匹马深入虎穴报仇,亲自手刃贼人,这就够了。好孩子,我真心劝你一句话,你还年轻,今后路还太长,不但为着你沈氏将来,也为着馨儿,千万不要困顿于此事之中,百般消沉,耽搁一生。”
“馨儿这一去,把我的命也带去了,我这一生眼望着到了尽头。孩子,我不怕死,能跟老爷和馨儿团聚去,总比剩我一个孤苦伶仃得好。我唯一不放心的,是方家的生意,那是方家几代积攒下的心血,不能毁在我手上,否则我有何面目到地下去见老爷。好孩子,虽然我自初见你到今日也不过二年时间,但我知你心性本事,把事情交给你,我极放心。方家所有明暗生意,你都知晓,也都一直料理着,熟悉行情。就算为了馨儿、为了方家,把生意继续下去,别让它败了,好吗?”
沈冲天听着,悲痛不能言,深深三叩首,触地有声,当作回答。此后他只要有空,必定日日过去,所有丹丸、汤药、饭食都按时送到床边。只是方夫人对世间已无牵挂,一心求死,除了偶尔喝口清水,不管药还是饭,一律不动不沾,终于在除夕安然长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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