池念森仔细观察着小皇帝的神色,他方才那句话也是试探,宁承运怎么可能不知道陈栖忆就是国师,况且宁承运开头的一句话也是在提点他呢,他当然不能露了破绽。
两人都明白得很,但是这个谎言谁也不能戳破,对于宁承运是,对于池念森也一样。
临走前,宁承运又道:“池爱卿,国师走后,朕身边就只剩你了。”
池念森身形一滞,转身行了个大大的君臣之礼。
宁承运凝视他,略有些疲惫道:“不必,起来吧。”
“车到山前必有路,船到桥头自然直。”陈栖忆接着说,“看来皇上已经开始怀疑你了。”
池念森颔首:“这不是什么大事,自然能瞒得过去。”
陈栖忆突然想起了什么,坏笑道:“你可知皇上把那血珀送于你是何意?”
池念森狐疑,垂眸想了片刻:“约莫是表示遗憾的意思吧。”
“肤浅。”陈栖忆得意洋洋,“当年齐国师掌权之时,皇上也有意将这血珀赠与他,只奈何齐国师为人正直,两袖清风,血珀如此贵重,自然是不能收,于是齐国师将他婉拒了。”
池念森:“~~~看来我是这个中转人。”
男主毕竟是男主,怎能不知道池念森旁边的人就是他所爱慕的先生,就算是易了容,一样能感觉出来。但宁承运也不是稚嫩孩童,知道陈栖忆不愿出面自有他的道理,成年人善于维系这份微妙的平衡,于是池念森就很倒霉地成为了这个中间人。
陈栖忆呵呵笑道:“荷羽的易容术还不够高明。”
池念森又想起宁潇小胖子对他无意间吐露的字眼,也是呵呵一笑:“陈大人在臣面前提起这个,原来还被埋在鼓里呢。”
“什么?”陈栖忆问。
池念森方才吃了瘪,被好生嘲笑了一番,必定是要还回去,他放低声音:“佞臣,小皇帝看来把你喂养得不错,这面如桃花的。”
如池念森所愿,对面的人就在那一瞬间,黑了脸。
这回换池念森得意了,他作状无辜,饶有趣味地看着陈栖忆。
半晌后陈栖忆冷笑:“这几天我看你是精神过剩了。”
池念森跳过他话里轻薄的意思,眉峰一扬,嘴角勾出一个好看的弧度,上下打量陈栖忆:“真有这事?”
“有个屁。”陈栖忆一脸黑线,死死瞪着池念森,目光如汹涌的大海,阴沉得似乎可以吞噬一切。
片刻后又怕吓着他,竟是率先放松了眼神,心里头生出一股心酸,开口解释道:“你乱想作甚,我和皇上之间清清白白。”他说得格外委屈,眼巴巴地看着池念森。
这话放在以前,池念森还有几分可信,如今却是实在太让人怀疑了。多出些诙谐意味,如黑色笑话一般,池念森心弦突然一松,柔声道:“我信你。”
微凉的气温很是舒适,阳光裹挟着乌云匆匆离开,不久后又探出脑袋。好奇地望着屋里对坐的二人。
只见池念森沉默了一阵,吟道:“回归正题,杜崇明一事,不是偶然。”
他看向陈栖忆,露出一个神秘的笑容:“我在想,当初南方病疫肆虐之时,朝廷派出杜崇明去解决这件事,也是国师你的好主意吧。”
陈栖忆微挑眉,仰天哈哈大笑:“怎么看出来的?”
“你是何等聪明的人,怎么会不知杜崇明的真实身份。”池念森还在转玉佩,“你留着他,不把他杀了,是因为还没从他身上捞够好处。”
“说话真难听。”陈栖忆点评道。
池念森不理会他:“南方病疫时,死去的这么多人,也不是因为杜崇明的心有歹念,而是国师的暗示。”
陈栖忆点点头:“森森真厉害。”
“挺舍得啊,齐国师。”池念森启颜,“打得一手好牌,那三年坏人全让别人当了,自己倒是美名千尺,大名远扬。”
“你再猜猜看,我还做了什么。”陈栖忆笑道。
池念森冷哼:“怎的?现在杜崇明身上的好处捞够了不成,可是不羞于说出这些了?”
“那是当然。”陈栖忆非常坦率。
池念森一哂,突然凑近他,一字一顿道:“老奸巨猾。”
陈栖忆继续不要脸:“你早该便知道了。”
“那我就猜猜。”池念森停下手上动作,“酒红血珀是羯族的产物,你却将它送到琉璃阁。这看似没有丝毫联系的两物,背后却是千丝万缕。琉璃阁的对立面是恶镰派,徐逸和水月清的事情一出,琉璃阁对恶镰派的憎恶还会上升。两派的江湖之争,似乎跟羯族很有关系。”
陈栖忆向后一靠,漫不经心道:“你当我这些年在皇帝面前吃闲饭的?不知道些什么怎么说得过去?”
池念森:“既如此,你又为何不彻底斩草除根?”
这话问得有道理,陈栖忆既然知道杜崇明是羯族的人,就必能清楚羯族安插的眼线绝对不止他一个,宁朝不过刚刚从四年前的浩劫中挣脱出来,若是留着这些人,怎么看都是极其危险的。
但是陈栖忆却选择视而不见,还给了杜崇明一个名分,让他坐在看似有权有势,实则只是草包的位置上。
可怜杜崇明这么多年还以为自己瞒得天衣无缝,还真确信他谄于皇帝,媚于国师真起了作用。
他这么做,必定有隐情。
果然,陈栖忆轻笑两声,叹道:“作甚要斩草除根?你看,鱼钩稍稍一放长,不就有人上钩了么?”
“何人?”池念森问道。
“啊,还不止一个。”陈栖忆开口,“抱歉啊,一直没告诉你。”说着,他伸出手,摊开手掌,规规矩矩放到池念森面前。
池念森顺着他的指引一瞥,没了音。
半晌后,他微微一讪:“该说抱歉的人是我,一直没注意这个。”
陈栖忆浑不在意,调笑道:“这有什么,你当然不会有所发觉,本就浅,仔细看也看不太清。还有,况且床笫之欢时森森都是一直闭着眼睛的。”
池念森瞪了他一眼,想到自己情意迷乱时的迷离状态,双颊微红,终究还是知道是自己的疏忽,哂笑:“可你也一直没对我说。”
那道粉红伤疤便是当年中沁骨毒时留下的,多年流逝,毒渐渐被消得干净,伤疤也会慢慢愈合,只是偶尔还会发作,和刚开始比起来,已是好了许多了。
陈栖忆解释道:“沁骨毒虽是磅国的禁毒,但又不是没办法可解,加之还有荷羽姑娘在,这点事说大不大,说小不小。”
池念森一愣,展颜道:“弗洛给你的解药你没用?你说的那个人就是他啊。”想来陈栖忆放的鱼钩就是沁骨毒,上钩的人就是弗洛。
陈栖忆摇摇头:“发现一次不对后就没再用过了。”
池念森不知怎的,心中一酸,强笑道:“毒发作是是怎么扛过来的?生生熬不成么?”
陈栖忆不置可否,简单揭过话题,道:“我说了,不止一个。”
池念森也没再追问,顺应道:“弗洛被解决了,你说的另一人许是在一旁围观呢。他看来比杜、弗二人都聪明,齐国师这么久都没把人抓出来,就不怕他先开始动手?”
陈栖忆眉峰一挑:“担心多余,该死的都死了,那人还不清楚杀死杜崇明和弗洛的人是谁。森森在忧虑漏网之鱼?”
池念森脑袋嗡嗡响,老实说,他不得不佩服陈栖忆的手段。
“自然不是。”池念森回答,他顿了顿,接着说道,“我在明,你在暗,引出那个人,最好的诱饵是我,但陈大人如何能确定我就一定能让那人露出马脚?”
陈栖忆淡道:“从你与宁潇的对话开始,那人就绝对不会掉以轻心,只需稍稍用上一点小伎俩,他还会作壁上观么?”
“大皇子与那人。”池念森唇角一勾,突然明白了什么,抬眸看他,“陈大人英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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