齐家复婚后的第一次家宴,定在今天晚上。
今天是个再好不过的日子:映年大学毕业,昭岁高考结束,父母新家装修完毕。各归其位。
回家,顺便搬离宿舍。
映年为了塞下行李,穿上最占体积的皮靴。这靴子大一冬促期间买的,平日里在特定场合才拿出来穿,每次脚都受罪,可脱下时还是拿专业鞋油翻来覆去擦。
她本来觉得麻烦,没想到出考场下了场雨,糟糕的下水系统让教学楼前的台阶处积了一滩水,靴子的高度正好能平平顺顺不绕路地趟过去。
东西是收拾好了的,一件一件往下搬,外头有雨,蛇皮口袋就暂时垒在一楼的过道里。
祁孝逑来时,她正坐在行李箱上看招聘信息,而那堆考试资料被扔进了垃圾袋里。
两人合力把袋子扛着去车上,大多是祁孝逑出力,她伸手拖着,手上还在打伞,两边没讨到好。于是搬第二个袋子时,她干脆撂给祁孝逑搬,她帮着打伞。
还剩个行李箱,映年想拖着走。祁孝逑不让,说溅水进拉链里面都湿了。她说是防水的,祁孝逑又说雨天泥多,全卷轮子上了。
映年不再说,由着他了,自己背着滑板包出来。一手打伞,一手正想去拿挂在行李箱上的垃圾袋。
她刚伸手过去,就被祁孝逑别开。
“垃圾。”
“噢。”
祁孝逑稍微靠过来,映年去拿,没想到祁孝逑又一转身,垃圾袋一下就被扯破了。
复习资料散落下来,网球拍要掉未掉,被祁孝逑一把手握着球拍柄,拿了起来。
映年不满睨祁孝逑一眼,把伞塞给他脖间夹着,把资料都捡起来,湿哒哒地还在滴水,全部扔进了垃圾桶里。
“不考了?”
“以前的,写过了。”
“噢。”
映年重新把伞打上,想要抓网球拍,被祁孝逑避开了。
“这不挺好,正好锻炼。”
“线都断了。”
“重新接上不就行了。”
“场地也没有。”
“停车场不就行了,搭个网。”
“而且只有一个啊。”
“还有一个……”祁孝逑问句戛然而止。
映年算是明白祁孝逑这费力搬行李箱的醉翁之意,她摊开手,不理他,伞也不打了,又塞出去,只撂下一句“那你自己扔吧”,走到副驾驶前开门坐下了。
不多时,后座被打开又关上。
映年扣上副驾驶的安全带,抱着胸没说话。
后座的书包上面放有一个断掉的网球拍。
“就一个拍子。”祁孝逑开车上门说。
“是,就一个拍子。”映年重复说。
祁孝逑没说话,启动车辆。
车窗打开,风肆虐响。
谁也不说话。
车至高架桥上,时速上升,祁孝逑关闭了所有车窗,打开空调。
“我回头扔给老张,他拿去玩。”祁孝逑让步。
“扔了。”映年说。
“老张平时锻炼……。”
“扔了。”映年打断。
祁孝逑“噢”一声,没再吭声。
半晌,他又道:“我真不觉得这有什么,你不也之前还去看以歌的演出吗?”
映年说:“别把你带入我。”
祁孝逑带着缓和:“你妈马上退休了,平时运动打球。我也腰痛,网球不是挺好吗?”
雨变小了,一丝丝发粘,扑在脸上不觉得冷。过了会儿,雨彻底没了。窗外绿树红叶,因高速行进的越野车被抛下,不留眼底。
映年觉得空间挤,调整座位往后退,背靠椅背时,才有父母复婚的实感——齐美裳喜欢副驾驶坐得与祁孝逑平齐,所以总是调整到很前。这样想着,映年又按着座位钮,将座椅调到刚才的位置。
同样,欲出口的话,又咽了回去。
在轮胎减速短暂的颠簸中,映年成了先松口的人:“以歌姐演出地点就在学校门口,不去也太没礼貌了。”
话是这么说,实际映年从演出彩排陪伴到了庆祝宴席,和以歌的关系没有因双方父母分手而变质。
祁孝逑不置可否,随着减速带一起摁动了几个“嗯”,又讲起道路维修、路牌建设、车道变速这类无关紧要的话题。
争论并不持久,让旧事重提又赫然止住,回归每次父女俩的万金油话题。二人心知肚明讨论着在建的隧道,又讲出饶有兴致的问题,以方便下一句不会让对方落空。
映年熟练地应着声,打开手机无序地反复刷新社媒,点开帖子,推送的都是些教师考试相关,她刚浏览完第一行又退出,又循环于此。
微信的新消息成了破口。
映年点开看。
这是祁孝逑拉的四人群,邀请的理由是方便晚宴通知,大家又心知肚明这是复婚完毕的家庭群。
映年便带着礼貌地将群内称呼改为真名。
现在齐美裳在群里询问:出发了吗?
“还有多久?”映年抬头问祁孝逑。
作为三十年的司机,祁孝逑带着傲气,几乎不会使用导航,总是说“心中自有路况”,目前为止还不算吹牛。
“一个半小时。”祁孝逑说,“今天市政堵车。”
映年便打字:一个半小时。
齐美裳很快发来表情包,是一只开车的柴犬,配字是:一路顺风。
群里没人再说话。
映年往上翻,是上周五她发在群里的准考证。她的六级分足够看了,这一点,祁孝逑不懂。
“六级考试”延期家宴。是延期,不是取消。
再往上翻,是齐美裳询问菜单。一问一答,全是映年和齐美裳在说话。
齐美裳:映年想吃什么?或者有什么忌口?
映年:我只吃素,蛋奶可以。荤菜你们自己决定。
映年:爸爸胃病重,也少点。
齐美裳:#表情包/好!
对话便结束了。
四人中唯一没有冒泡的就是昭岁了。
映年在去年加过她微信好友,除了通过页面上的对话框,没人开口。
离婚时候,姐妹俩还没有一个手机,微信推出不够普遍。两人偶得上网机会,还在登录着□□账号的企鹅宠物小游戏,乐此不疲。
哪有想到能这样分开。
又哪有想到能这样重逢。
点进昭岁的朋友圈,三天可见,毫无内容。之前映年刷朋友圈也没刷到过昭岁,不知是真当不喜欢发,还是现在将她从屏蔽中拉出来了。
车内安静一会,祁孝逑又打开话题。
“毕业了,要不要去旅游?放松一下。”
“去哪?”映年问出后,又反应过来,这是如家宴群般的家庭旅游计划。
“都行啊,看你想去哪。”
“好,我先想想。”映年悻悻然应下。
祁孝逑突然问:“以歌演出好看吗?”
一直以来,祁孝逑对沈以歌的摇滚身份颇有微词,提起几乎居心叵测。
映年不咸不淡道:“你不是看过吗?”
这话没给祁孝逑留空处,可他还是硬接着话题夸赞两句。这让映年更加笃定接下来可能的话题。
果然,祁孝逑道:“你和以歌关系处得好,那我就放心了,昭岁应该和你也不会差。你和昭岁分开这么久,爸爸妈妈就是害怕你们太生疏。”
落日从躲藏的云出来,劈头洒下橘红的光,斜倚在门上的映年眼睛被闪,出现一个集中一团的黑点。
她在眩晕中,尽可能强硬说:“以歌姐愿意和我一起吃素。”
“昭岁还说要减肥呢,你正好和她一块呗。”祁孝逑说。
话刚落,群里有新消息。
是昭岁发的菜单。
映年憋闷着气。这菜式,可不像是在减肥。
祁孝逑显然也觉得别扭,继续找补说:“分开时候昭岁牙都没换完,没想到这么快都是大姑娘了。”
或许这是多年未见女儿的慨叹,也可能是为了接下来家宴破冰的提前练习,再大概能是为彼此缺位的十年进行微不足道的串联,总之,父女俩竟然不约而同地笑出来。
见面前一个小时,藏匿的尴尬无处遁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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公交车时缓时快。
零六号车会在拐弯上桥时,遇到另一辆交换车,单向的司机似乎有意识控制见面的时刻,有时候会在桥头有时候在桥尾,大多数是在桥中心。
过了桥,就到了中点站。
耽误或提早的时候一般是有闯红绿灯的路人,或者说是现在的情况:有人想硬塞上车。
昭岁偏爱不期而遇公交车重叠又错开,从起点站到终点站。她站在车窗旁,拉着扶手,见路灯亮起来。
七点了。
她迟到了。
车前门有争执声,后面没人说话。车上上班族多,也有放假的学生,他们略显疲态,一手吊着拉环,脑袋半倚着肩膀,一手举着手机在看。
如果说每趟班车恍若城市流动的血脉,高峰期就是无意戳破的脓疮,反复溃烂又自我愈合。
如若不是家宴,她不会来坐这趟高峰期的班车。
这几日天气转凉,公交车的空调也停了。现在人群密集,窗边稍稍带些凉风,昭岁感觉背已经汗湿了。
车厢里气味参杂。前头是一股运动后的汗味,往里走则是浓烈地药草味,现在昭岁站立的中段,是身旁吃的鸡柳香。
是,等会儿要去吃鸿门宴了。
昭岁想着特意筛选出的素食菜单,不知道对方是否满意,到现在也没吭声。
这时,齐美裳的电话又来了:“到哪了?”
“公交车,还差一个站。”
昭岁说着,停靠站的车突然启动了。
“这点路骑车不就行了。”
“没打气。”昭岁随口扯了个谎。
齐美裳说:“你爸已经到了。”
昭岁一愣。她的“爸”,一年前还是刘海洋,现在又转回到祁孝逑了。
昭岁抿抿唇,问:“你还有多久?”
齐美裳说:“马上。”
昭岁问:“大概多久?”
齐美裳说:“没多久。”
模棱两可的答案让昭岁惴惴不安。
她还是想问,好让心中确信:“几分钟?”
答案却未得昭岁所愿,齐美裳说:“快了快了。”
反复拉扯,薄弱了镇定,昭岁数着掠过的一排排商铺,感觉大限将至。
推她上断头台的就是车内广播,腾开的车门宛如挥动的砍刀,告诉她:“到站了。”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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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第1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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