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米陪崔香一直到很晚,崔香在晚上九点过的时候终于醒来。
崔香的眼神疲惫,枯瘦的手摸了摸姜米的头发。
她看出姜米有些发红的眼睛,明显是哭过了。
“饿不饿?”崔香弱声问。
姜米摇头:“吃过了。”
她想去给崔香买点饭,但崔香病中吃不下什么。
正好周固过来,提了一些流食来给崔香。
姜米耐心一勺一勺地喂给她。
崔香连流食也不太能吃得下,吃了几口后,躺在病床上又沉沉睡着。
周固明天休息,看见姜米疲惫的样子,对她温和道:“你今晚回去休息吧。这几天你不分昼夜的守,眼里都有红血丝了。”
姜米不太愿意。
她很怕自己要是一回去休息,第二天崔香就不在了。
周固安抚她说:“养好精神明天才能更好的照顾崔妈妈。回去吧,我明天不用工作,替你守一晚。”
姜米跟周固其实算得上只认识几天。
但周固的帮助已经超过了几天的友谊。
姜米当然不会觉得周固是因为喜欢自己才这样,她垂头给他道谢。
周固笑了笑,说:“我爸也死的早,我们同病相怜。我知道这个时间段有多难熬,不用谢我,我妈妈迟早也有这么一天。”
“到时你也来帮我就好了?”
周固的话是半开玩笑着说出来的,但是姜米还是看到了他眼底的认真。
独生子女,单亲家庭,将来总是有难以估量的压力。
姜米冲他点头:“那我先回去。谢谢你。”
姜米给崔香掖好被子,离开医院。
/
崔香没能坚持多久。
姜米又守了她几天,在某天夜里她在陪护床上醒来,看见崔香的心电图成了一条直线。
刹那姜米像是被人施法定住一样,在陪护床上坐了很久很久,盯着那成了直线的心电图默默抠紧手指。
不知过了多久,姜米的指甲掐进了手心,传来的刺痛让她回过神来。
她没有哭,冷静沉着地去叫了护士和医生。
记录完死亡时间,崔香被带出了医院。
姜米联系了人,把崔香送去火葬场。
她脸色很平静,看不出太悲伤的样子,就站在外面看妈妈的尸体被送进火里,出来时候只是一捧灰。
工作人员是个女人,把骨灰给姜米后,看着她沉静的脸,心疼地拍拍她的肩膀说:“节哀。心里难过要哭出来,这么憋会憋坏的。”
姜米因这句话险些呛出哭声。
她死死攥紧骨灰盒,对那人点头:“谢谢。”
姜米谁也没有通知,抱着妈妈的骨灰盒回家。她给崔香办过葬礼,前来吊唁的人大多数都是爸爸以前的同事。
还有几个近亲的亲戚。
从崔香死后到办葬礼,陈近南都没出现过。
姜米也没有打扰他。
她把崔香的骨灰盒跟姜振的放在一起,都摆在客厅的神龛板上。
而后每天在家躺着,也不出门,饿了就叫外卖,垃圾堆满了就挑个夜黑风高的时间下楼丢掉。
然后回来继续躺。
躺完床上躺沙发,躺完沙发躺阳台,躺完阳台躺地板。
她几乎一整天都在发呆。
突然觉得三室的房子很大很空,怎么一个人都没有。
没有点儿生气,也没有一点温暖的家的感觉。
姜米坐在沙发上点了一支烟,环顾了家里一圈。
很陌生。
每个摆设她都不熟悉了,很多地方堆满了灰尘。
崔香住医院,她在南极洲,这个家里已经很久没怎么居住过了。
目光落在客厅的神龛上,两个骨灰盒和两张照片 ,紧紧地挨在一起。
姜米忽然明白了崔香的心情。
姜振在人生理想和家庭之间,选择了人理想。他光荣牺牲了,留下的活人只有煎熬。
崔香死了,姜米很煎熬。
她理解崔香为什么逼她留在国内。
姜米想,如果不是陈近南,自己已经死在南极洲了,那崔香是什么心情?
女儿。丈夫。都埋在了一个地方。
她病着,肯定没有力气给自己操办婚事,连去火葬场的力气都没有。
崔香还有力气为自己哭吗?会不会哭着哭着心电图就成了直线?
崔香连死都是含着恨和泪的?
姜米越是这么想,越是觉得自己很不是人。
姜米抬起手狠狠抹了把眼睛,姜米回了房间。
遮光窗帘一拉,房间里黑漆漆的,不分白天昼夜,姜米闭上眼颓颓地睡去。
等再醒来,视线里同样一片黑,姜米不知道是白天还是夜晚。
她摸出床头柜的手机打开,看见陈近南是几十个未接来电和消息。
姜米的眼睛很痛,她只看见陈近南的最后一条消息:我在你家楼下。
时间是五个小时前。
现在的时间是凌晨三点半。
姜米起身,拉开房间的窗帘,看到楼下一辆车亮着灯,车边靠着个身影。
她就那么穿着睡衣下楼。
陈近南看到她的时候,整个人怔住。
她瘦了很多,头发很毛躁,双眼无神,眼底下一大片黑眼圈,看上去像个将死的女鬼。
陈近南胸口里蔓出心疼,他一手把姜米捞在怀里,下巴抵在她的发顶:“对不起,我又来晚了。我那边都处理好了,以后换我照顾你。”
她照顾不好自己,才短短几天就成了这样。
陈近南身上沾了一丝夜色的凉,冰凉的露气随着他的拥抱袭遍全身。
姜米把头埋在他怀里:“我妈没了。”
她声音哝哝的,带着微弱的哽咽。
陈近南拍拍她的背:“以后我照顾你。”
“你又不是我妈。”
“但我能陪你到老。”
姜米破涕为笑,阴霾了几天的心情瞬间窥到了太阳。
/
姜米带陈近南回了家,两人躺在姜米的卧室里。
陈近南洗过澡,就那么抱着姜米。
他的怀抱不带任何**,只是静静的陪伴,有一下没一下梳理着姜米散在他臂弯里的长发。
“我们回南极洲吧。你不是喜欢那里吗?”
姜米摇摇头:“我答应过我妈,找个安稳的工作,在国内平平安安地过日子。”
陈近南不希望姜米就这么放弃自我热爱。
如果换做往常,姜米也非常现实的认为,崔香已经走了,这个地方已经没有什么她留念的人和事。
她可以继续前往南极洲。
但崔香死后,她感受到了那种被人遗留下来的痛。
崔香不在,但她答应过的话还在。也许以后姜米会改变想法,也许不会,谁知道呢?
陈近南试图劝她:“带上他们的骨灰,我们到南极洲。”
其实姜振的骨灰盒是空的。
姜振死后没有找到尸体,是崔香非要拿一个空的骨灰盒在那里自欺欺人。
姜米还是摇头:“以后再说吧。”
她拒绝,陈近南就没有再说。他们都不是必须要一个答案的人,都有自己的顾虑。
这个年纪的感情,早就没有青春时期那么纯粹。
陈近南摸索着姜米无名指上的戒指:“等这事儿过后,我们结婚。”
等,陈近南不知道要等多久,现在没有古代的守孝说法,但也要等姜米走出来。
姜米却说:“你不能留下的吧?”
陈近南皱眉:“怎么?”
“我之前看到新闻了,”姜米说:“你爸在广招人才,要输送到国外的分公司去。那边需要一个主事的人带领一个团队,你是独生子,你爸会派你过去。”
陈近南家的药业公司做得很大,这两天广招新人考核面试,待遇好有人性,何况国外一切都是资本说话,不会有国内那么多弯弯绕绕。
为了钱,一大批应届生往届生纷纷面试考核,在网上掀起大波。
她知道前段时间陈近南一定忙得脚不沾地,没能来陪她,她能理解。
又或者,她本就冷淡的骨子里并不把这种陪伴看得很重要。
她更喜欢在难过的时候独处,不会有人看见她的狼狈。
陈近南叹了口气:“他是说过让我去海外分公司带领方针。但你要留在这里,我就不走。”
他低头亲了亲姜米的额头:“我想等你,跟你结婚。你想要找稳定平安的工作生活,我都陪你。”
姜米却不愿意。
她认真地道:“你走吧。”
陈近南皱眉,抱她的手微顿:“你不想我留下吗?”他们分开这么久,他好不容易追回她,这就又要让他走?
姜米说:“我希望你留下,但我更希望你能走得远一些。”
“我不希望你为了我停滞不前,你有本事,有天赋,有能力,你应该有更大的作为,飞上更高的天空。”
“如果你因为我放弃了,我会觉得我是个罪人。”
陈近南抿紧唇,没有说话。
姜米道:“换做是我,我也不会为了你停滞。你懂吗?”
陈近南把她抱得很紧,一直都没有回答她,只是一下一下的亲吻她的眼睛,她的眉毛,她的鼻尖。
他的气息很灼热,含着点儿不甘不愿。
姜米搂住他的脖子:“你在外面,得空了还能去南极洲。在那里,你为我做我不能做的事,才会更有意义。当然了,你不能有别人。我们没有说过分手。”
“你已经决定好了吗?”陈近南吻着她的唇角问。
“决定好了。”
她的性子冷,眼光很现实,更注重实现出自我价值,而不是为了情情爱爱被困在一方天地。
陈近南了解她,她决定好了,就是真的希望他能走得更远,飞得更高。
可他还是很难过。他更希望能留下来照顾她,跟她结婚。
但陈近南已经奔三的年龄,他知道尊重伴侣。
他吻住姜米的眼睛,一滴不舍的眼泪哭在姜米的脸上。
“那我去为你看遍南极洲的色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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