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深深看了我一眼,说:“初元十九年九月上旬,父皇诞辰日近。檀台军务总治理慕容烨一家七口意外遇刺身亡。”
我捏了捏裙角,有点不知所措。
沈重因忽然笑了一下,说:“紧张什么,过来。”
我依言走到青玉案旁,他揽我入怀,继续说道:“慕容烨为武将,一向有威名,声望颇高。故而此案父皇格外重视,……”他顿了一下,手指擦过我的鬓边,惹我一阵战栗,才轻轻说:“交给我来办。”
我若没有记错,他那时候十五岁,刚立的太子。
“那此事与我爹爹有什么关系呢……”
他幽幽道:“朝中党争素来势如水火,彼时丞相杨解名——你大概不认识他,他早已死了——杨丞相上书言此案与太师有关。”
七年前的朝堂风云,听来分外陌生,像隔着一层泛黄的书卷,阅读过往的腥风血雨。
“当时局势极险,绛国兴兵,欲与我朝一战,争夺岭东三州。”
我想到了沈重吾送我的绛国产的玉珠子,忽然觉得有一条不明的线索,将这些人串在了一起。
“朝中正在议定挂帅人选,主要人选有三,第一是慕容烨,第二是太尉长子骁骑将军傅疑风,第三是明安侯。父皇本属意慕容烨挂帅东征,痛失良将自然悲痛。故此案则有非同寻常之意义。”
明安侯,我记得他,……是明昌长公主的驸马。
也是我爹爹的得意门生。
我家中书房挂了一幅字,便是明安侯的手笔。听爹爹夸过他,是个“恣意英武的青年”。
“后来呢?”
“父皇震怒,下令严查,我亲往檀台,当地官府捉拿了刺客,言是朝中大人物所托,……便自尽而死。”
“朝中大人物,无非就是丞相,太尉,我爹爹了?”话一出口,我连忙捂住嘴,睁大眼睛怯生生望他,心中一层寒意已经攀上背脊。
他说:“那时我并不知道中间原委,又对这位丞相格外信任,于是依言去查,却并未查到什么。但言论愈演愈烈,并有指出,太师与慕容烨曾有过节,因此矛头直指太师府。”
“不久,傅疑风在秋狩场上摔马重伤,帅职归了明安侯。”
“当然,这案子罪名也就安在了傅疑风头上。”
“为什么?”我惊了一下,他好像在这件事上没有什么过错?
“遥遥。权术考量,制衡之道你还是不明白。他意外摔马便不得挂帅东征,明安侯与他向来不合,总不能伤了即将出征绛国的明安侯的心吧?”他牵着我的头发在指间缠了缠,笑着说。
笑得是很好看很艳丽,话语也那般轻,却可怕得像泛着夺目光彩的淬毒的刀刃。
这中间盘根错节,哪方势力对哪方势力,我已经完全听不明白,但抽丝剥茧可知其一,杨丞相是与我爹爹不对付的;而我爹爹究竟是否清白……
未知。
况且,他那时初登储位,接手第一件案子总不能办砸了,那岂不是让先皇颜面扫地。
案子不能不决,不能太绝——
我心中一凉。
这便是天家;这便是帝王;这便是生存之道?
那我的事情,……像噩梦一样袭来。
是因为制衡之术么?还是我也做了个牺牲品,替罪羊?还是有不得已而为之的隐情?还是……我不够心狠手辣?
我闭了闭眼,贴在他心口,那里明明有一颗心脏在跳动,为什么让我觉得那样遥远。
他轻轻叹了口气,说:“本以为那件事过去便过去了,傅疑风流放,并未牵扯他父亲的地位,岂知今日又重提旧事。遥遥,你说,我该不该查呢?”
他的手将我的头按在他胸口。
暗潮涌动的前朝。
暗潮涌动的后宫。
像在狂潮里寻觅安宁的小船,却成为妄想。
他在问我?
可我怎么知道……查到的结果,会是真的么?会是假的么?
这个世界岂止是不公,毕竟连天下的当权者,也没有给予公道的意向。
“……”
最可怕的结果就是查出来是我爹爹所为。
千夫所指。
永世不得翻身。
“我……”我抬起头望着他,他也在望着我,眼中深沉,像一贯的他一样。
“我不想失去爹爹……”
我小声说。
我忽然意识到我现在是不是在干政,后怕地又望了望他,他嗯了声,说:“太师一生光风霁月,我自然相信他。但若真的有过……”
余下的话未竟,我揪紧他的衣角,心跳得厉害。
他看我:“……再说吧。”
说着再次把我拦腰抱起,站起来走到寝殿。
“睡觉。”
……
显然并不是真的睡觉。
他大约这日真的累了,通了个宵又忙到现在,此时放松下来,阖上那双艳丽深沉危险十足的桃花眼,便似安静无害许多。
如同卸下防御的猛禽,也能当一回毛茸茸的爱物。
红烛将将燃着,室内一片温馨。
他躺在我左边,我躺在他右边。
同床共枕。
没有熄烛。
我的阿因怎么都好看,横看竖看都好看,穿了衣服好看,不穿当然更好看。
这个时候春寒料峭还是要穿一点点的,但那薄薄一层寝衣怎么能挡得住他那细细沈腰,那结实胸膛,那深邃锁骨。
他说我不乖,唔,我就是偷偷地亲了一下他的锁骨嘛。
平时也亲不到,现在可不得多摸一摸?
他翻了个身就把我压在身下,眼眸睁开,露出危险的神情。
……
阿颓:好家伙你们俩背着我做啥呢!
啊因:(淡淡点了点头)不说了,享受去了。
——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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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3章 鹊踏枝(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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