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海。
我已很久没有回南海了。
天上挂着一弯细细如美人眉的月,月光洒在南海海面上,放眼望去粼粼波光烁动,我换了一件月白缀珍珠的纱裙,赤脚坐在莲华镜上钓鱼。
南海虽然是海,但从来不冷,我踢着海水,哗啦哗啦地响,海树上栖息的神鸟们宛转地鸣唱。
我把脚浸在水里,清清凉凉。不时还有小鱼儿凑近啃啃咬咬的。
鱼竟然上钩了,我啧啧两声,看来的确是太久没回。
以前我在莲华镜钓了几万年的鱼,它们全都认识了我,再也不上钩——可见我在人间蹉跎的岁月,令鱼儿都忘记了我。
钓了一会儿鱼,鱼饵已经耗尽,我把鱼竿搁置在旁边,仰躺在微微发凉的莲华镜上,水天澄澈,深蓝夜幕里众星漫天,我在想等我病愈了,去哪里玩比较好。
不如去拜入食神门下学做菜?
我怕我爹会气得发抖。
他这两日出了门,去忘川境替我寻固命安魂的法子,叮嘱我勤加修炼以外,还不忘给我安排了四场相亲。
四场!
有两场还是历史遗留问题,乃上回去凌霄宝殿退婚,本打算下午去相亲,谁料气昏了过去,两位年轻仙君连我的面都没有见到,先听说了这场八卦。
本仙女的老脸丢尽,这个锅我暂且算在沈重因头上。
其中有一场就是今天晚上,所以本仙女百无聊赖在这个莲华镜,一面钓鱼,一面等着据说是千里迢迢从瀛洲赶过来的、我爹他战友的重孙子、当今仙界颇有盛名的文曲君座下一位仙官,……具体名字忘记了。
爹爹临走前还说了,要给我十二万岁的生辰大操大办,请无数个妙龄仙君来南海赴宴。他说要把年龄卡死在七万岁,相当于凡人男子二十五。
倒是很好地规避掉某些三十万岁高龄的人。
我问他,那您先才说我修无情道去了,这会儿怎么圆?
我爹给我一面镜子让我照照,说:“闺女,你就算要杀夫证道,照样有大把大把赶着投怀送抱。”
我点点头深以为然。
我想我届时一定得仔细挑,挑那种人帅但傻的。
我翻了个身,旷大南海一望无际,入了七月,海上白玉莲花就要盛开。
遐思的我,忽然看到鱼竿动了一动。
咦?
鱼饵都用完了,怎么还有蠢鱼上钩?
我倒想看看是哪个没开化的小鱼这么笨。
我支起身子向前一探,鱼钩上隐约挂着什么,把我的竿儿都快压弯了好大一个弧度,——这可是从慈航真人紫竹林里偷折的紫竹钓竿!
我立马去拉竿,嘿——这小傻鱼还挺沉,我费了好大力气把竿儿从海里拔出来,哗啦一声,溅了我一身的水。
莲华镜近乎半透明白玉的台子上,趴着一条两尺来长的银色的鱼。
我们南海的鱼,由于一些地理因素,长相都是很艳丽的,五彩缤纷绚丽夺目——这银色的鱼,还真不多见。
况且它这么细长,莫非是传说中的带鱼?
见它在玉台上扑腾了两下,我心中大喜,说:“真好啊,小傻鱼,你到本仙女的钩子上,那咱俩就是有缘……”
我心里澎湃,脑子里已经闪过带鱼的八百种做法。
我把它提溜进了我的竹篮里,打算相亲完拎回家,细细地料理。
说起相亲,我正想着那位小仙官怎么还不来,——只见远天星幕上忽然闪过一道白光,接着面前稳稳落下个白衣白袍的俊秀青年。
准确来说是少年。
少年唇红齿白,目光清澈盈盈,看着我,向我施了一礼:“仙子,小仙有礼了。”
我不知道为什么我挎着的竹篮里这条银色的鱼突然激烈挣扎起来。
我讪讪一笑,一边拍了拍它叫它安分点,一边说:“是……长玄仙官吧?……”
他微微颔首:“小仙适才在文曲殿中当值,耽搁了片刻,让仙子久等了。”
我暗暗呼出一口气,幸好名字没说错。
他忽然挥开衣袖,手里便多了一样东西,似是仙卷,递向了我,依然笑意盈盈。
我好奇道:“这个是什么?”
小仙官略有羞涩:“听说仙子近日伤了元气,小仙身边正好有一本固本培元的修习仙卷,就,就当作见面礼了……”
我尴尬一笑,我爹给我找的八千本修炼仙卷我至今一本也没有看。
“……这个,仙官的好意,却之不恭……”我觉得从他送的礼物就可以看出他实在不太适合我——正打算说点什么婉拒,转就被他瞧见了竹篮里扑腾的鱼。
他略有疑惑,说:“这是?”
我想了想,既然左右是要把它做来吃了,不如正好在此烤了吃。
良辰美景,赏心乐事,委实不错。
我便笑笑道:“是我刚刚钓上来的一尾鱼,或许是传说中的带鱼?我别无所长,只是厨艺尚可,既然长玄仙官送了我这么贵重的见面礼,那我便请仙官吃顿烤鱼吧?”
小仙官羞涩得泛着脸红,拘谨盘腿坐在我身边,还热心帮我生了一堆篝火。
仙人饮风餐露,汲取天地之精华,不是特别爱好的,一般不会吃人间五谷。
所以这小仙官满含崇拜期盼地看着我时,我心中大大地满足。
火候生得正好,我就要把鱼抓了串起来放火上烤,也不知它是不是预感到即将为我献祭,挣扎得特别厉害。
我告诉小仙官:“似这等扑腾得厉害的,肉味最是鲜美劲道。”
他懵懂点头。
我即将抓住它时,这银鱼银光一闪。
……化成了个银袍墨发的青年。
我乍一看他背影,还以为是鱼成仙了,那我刚刚要烤了他,岂不是大大的罪孽?
然而等他转过身来,我看清他的眉眼,顿时后悔,刚刚要是烤了他就好了。
我呆了呆。
长玄仙官比我反应快,忙地站起来见了一礼:“……紫微殿下。”
天上一天,人间一年,所以人间五百年换算成天上也就是一年零三十五天。
换作一年零三十五天以前的我,现在一定含羞带怯搔首弄姿大胆奔放又克制地凑到他身边去嘘寒问暖了,包括但不限于以下对话:
“殿下你今天吃什么了?我做了这个点心,殿下要不要尝尝看?”
“……”
“殿下你看天气多好啊!天气冷了,殿下要记得多加衣服哦!”
“……”
“殿下,我这个这个道参不透,殿下你指点我一下行吗?”
“你已经问了三百遍,三百遍还没有记住吗?”
以上就是本仙女的舔狗生涯。
现在,哼哼,本仙女参悟到,舔狗舔狗,舔到最后一无所有的道理,再不当舔狗了。
我便假装没看见他,自顾自低下头翻起长玄仙官送我的那本仙卷。
我能感到头顶上炽热的视线,不作理会,把仙卷潦草翻了两页,才听到他回应长玄仙官:“长玄君怎么在此?”
长玄仙官乃是个脸皮薄的小少年,经他一问,我撇过去看到他耳根通红,支支吾吾屡屡看我,最后我实在忍不住抬起头替他解围道:“小情侣约会,殿下看不出来吗?”
一抬头就对上了沈重因的眼睛。
他在生气。
我现在没有怵他的理由,凡人所云“壁立千仞,无欲则刚”诚不我欺,所以我不怕他生气。
不必担心惹恼了他,他会甩我脸色,会不搭理我;更加不必担心他龙颜大怒把我发配去哪个犄角旮旯里幽禁——
我现在,无欲则刚。
我只瞧他一眼,便招呼近前的长玄仙官笑嘻嘻说:“长玄仙官,我这里有两处不明白,你可否指点我一下?”
长玄仙官他一个没有七万岁的纯情少男哪会见过这样的架势,红着脸的同时,缓缓坐下来,目光倒还不住游弋在沈重因跟前。
啊,忘记了,长玄还是得怵他一怵的,毕竟他还是紫微帝君。
当然了,那自然与我无关。
长玄仙官只好讷讷指点起我,而另有视线叫他如芒在背,我生生看见他额头隐约出了点汗。
我坏心一笑,抽出一条绢帕来给他揩揩汗,他这脸愈红得滴血,我愈觉得心底畅快。
突兀地响起一道冷声,“长玄仙官此刻应该在文曲殿当值吧?”冷得我都一个激灵,连南海这么温暖的天气都没能阻挡言语中的冷意。
长玄仙官俨然也被吓得一颤,急忙抬头辩解:“小仙已同文曲仙君告了假。”
我心道,稳住,稳住。
于是强忍着想破口大骂的冲动,似笑非笑抬眼看他:“我还没问问,紫微殿下化成一条鱼,鬼鬼祟祟来我南海做什么?南海穷乡僻壤,招待不起您,您还是快快回九重天吧。”
他非但不走,他还大喇喇在我侧面坐下,我一避,他就直接捉住我的手腕,逼近我,气息也灼热——他一字一顿说:“你骗我。”
我骗他???
我蓦然撞进他的眼睛里,漆黑幽邃,不可见底,此时火光在他眼底闪烁,星光也在。
我另一只手急忙掐了个诀,要摆脱他的桎梏,不想法术却怎么也使不出来。我只好用本身的力气,使劲儿想脱开,他攥得却愈紧。
察觉到我另一只手在偷偷掐诀,他忽然轻笑,——亦不知在笑什么——大约是觉得我现在使不出来法术,轻易受制于他,很好笑。
我说:“我骗你什么了?”
他说:“你骗我说你永世不会离开我,说要给我做一辈子的饭,你还骗我说你只想同我结为道侣。你说去修无情大道,太上忘情,结果又和别人拉拉扯扯?”
我气极反笑:“真好笑,殿下当时也一一回应过我,说不稀罕,不需要,叫我不必纠缠您。怎么,您反悔了,我不可以反悔?我以前年轻不知事,说出那些话,让殿下误会——如今婚约已解,我的事你少管。”
遥遥:仙女的事你少管
狗因:你知道为什么没法用仙术吗
遥遥:为什么?
狗因:哼哼,不告诉你。
遥遥:(怒火冲天)我要相亲,我要小奶狗,我 不要三十万岁的老男人,我的小仙官呢?
——
狗因:麻麻,怎么办,我怎么复婚
阿颓:回头去看第一章和楔子吧,儿啊你求仁得仁
狗因:泪目
——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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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9章 浪淘沙(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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