余曲生拉来小板凳,与小孩面对面坐着,聊些有的没的,这偌大乱葬岗,平日里也见不到什么活人,能聊的话题无非是昨日傍晚来了几具尸体,山坡后的那窝野狗生了几个仔。
宋秋风脱下蓑衣,站在屋门后警惕地往外探,听到那小孩将乱葬岗内的景致如数家珍,不由得侧目打量。他不知道这小孩和他的爷爷的来头,但江湖人普遍有个共识,老人和小孩都属于不能招惹的那一档人,说是为了给自己的家人留存后路也好,但终归不知其背景深浅,盲目招惹无异于自讨苦吃。
这小孩衣裳简单朴素但干净整洁,双眼温润灵动,脸蛋可爱,皮肤呈小麦色,精瘦结实,看得出来经常干活。他很黏余曲生,满眼孺慕之情,也许在这乱葬岗里,余曲生是最接近他父亲年纪的人。
余曲生同他一样,是此处的外人,但比他熟悉这对爷孙。
“余兄,此处可有其他藏身之处,若是连累了你们……”宋秋风的提醒点到即止,他不敢确定曾绍紫为了找出他会做出什么,眼下这形势他不得不避开对方。
余曲生略微思考,说:“你说得对,这是你们之间的事情,然而情急之中我出手相救,我想那时他们未必能记住我的脸。不如问问小宝?”他捏了捏身边小孩的脸蛋,“小宝,现在是你当家做主,你想留下这位叔叔吗?”
被称为小宝的孩子推开余曲生的手,气呼呼地抱臂道:“炉灶下有地道。”
这间屋子的秘密就如此告知给他们,余曲生笑眯眯地惊讶道:“竟然还有如此机关!”
小宝忍不住翘起嘴角:“爷爷说,若是有野狼、强盗来了便可躲进去。”说着看向宋秋风,摆出一副当然主事人的威严。
宋秋风忍俊不禁,捂嘴微笑,余曲生连忙打岔,询问小宝若是那些凶神恶煞的坏人敲门,他该怎么办。
“他们是带刀来的吗?”小宝皱眉问。
宋秋风说:“他应该不会为难小孩。”话说出口,他也踌躇,因为他现在拿不准曾绍紫的心思,兴许他该直接被绍紫拿住,免得牵连众人,然而自己身负任务,岂能束手就擒任由副教主处理。
余曲生若有所思地望了宋秋风一眼,与小宝约定了暗号和时间后,两人一齐躲进小宝口中的灶下密道,没想到这密道构造巧妙,容纳下两人绰绰有余,即便是拿开铁锅往里看,也看不出子丑寅卯。
小宝放上铁锅,来到门外院中劈柴,同时留意是否有人朝乱葬岗方向来,这里不常来活人,更少见成群结队的带刀人物。
“小孩,你有没有看见两个人,其中一个披着蓑衣。”
一队人离这小院十几米处停下,曾绍紫的一个手下走到院边篱笆外询问,像模像样地询问。
小宝停下手中的活计,看着来人假装惊讶:“你来乱葬岗寻活人,怕不是拿我开心?”说完继续劈柴。
那手下欲喝斥,被主人拍上肩膀,连忙退到曾绍紫身后。
“你可还有长辈?”
小宝放下斧头,回答道:“我爷爷就在乱葬岗内。”
“你劈柴是做什么?”
小宝面色不改:“生火做饭。”
“烧的什么饭菜?”
小宝一愣,面色古怪地打量面前问出这问题的男人,犹豫一会儿道:“我们是贫苦人家,吃不得大鱼大肉,就是野菜就着米饭。”
曾绍紫面无表情地夸赞:“听上去是乡野风味。”
“若是大爷你要吃些,我们这也没有多的一口。”小宝故作为难,童言无忌。
曾绍紫沉默片刻,问穿过乱葬岗是什么地方。
小宝诚实地回答他,穿过乱葬岗再走两公里就到了最近的城镇。
曾绍紫一挥手,带着他手下走进乱葬岗,小宝余光瞥见这行人没了身影,吐出口气,抱着一捆柴火,用肩膀顶开房门,走到灶台前。
这边余曲生和宋秋风两人坐在灶下密道内,余曲生竖耳倾听地上的动静,宋秋风沉默不语。
“那就是你的仇家?”
余曲生冷不丁开口,声音压得极低,但字字清晰有力。
宋秋风答道:“那是我的兄弟。”事已至此他也不想埋怨曾绍紫,恶雪堂主是按章办事,不过按的不是宋秋风希望的章程,“我仇人派他来。”
他言简意赅的回答让余曲生当下有了些许推测,难免感慨出关六年,江湖仍然是那个江湖,门派少有亡于外,多见乱于内。
“余兄不必担心。”宋秋风说,“此程已担扰你多时,我本该早些离开,牵连你非我本意,麻烦你这几日避避风头。”
余曲生沉闷地嗯了一声,他见多了江湖离别,如今也不想放在心上,帮助宋秋风也是趁兴之为。
宋秋风因而将他当作了隐世的高手,试问当世谁会蓑衣斗笠半夜坐在湖泊码头钓鱼,谁会与乱葬岗的爷孙俩同住一屋,谁会毫无图谋地救下他人利刃下的陌生人呢?他开始思索江湖的前辈中是否有这么一位姓余的高手,思来想去他记起有一位姓余的前辈于六年前销声匿迹,估摸岁数相近,莫非面前这位余兄便是那位余前辈——江湖人才辈出,江湖人擅长遗忘死人,或者说对死亡感到麻木,除非死人留下了关于荣誉和财富的三言两语,人们便记得长久些,直至下一个江湖传奇将其浪头淹没。
推测仅仅是推测,宋秋风没有直接询问,他对余兄怀有秘密,那么余兄也可对他怀有秘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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