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第 3 章

直到旁边站着的小侍女放声痛哭起来,越鲤才好像从梦中惊醒,她愣愣地看着已经没有气息的钟明月,眼泪不停地流,却做不出半点动作,仿佛定在原地,反应不过来。

尽管早有准备,可是这件事真的发生了,越鲤依然疼痛难忍,心口似被活生生挖空。

她茫然看着床上的钟明月,忽然觉得天地虽大,可是姐姐不在了,这世上就只剩她一个人,其他一切人,一切事,都与她无关。

越鲤不知道自己该做什么。先前钟明月病中,她每天都有成千上万的事情要依次处理,逼着自己一件一件挨个去做。现在她为的那个人不在了,所有都没有意义。

她失魂落魄,就这么浑浑噩噩过了半天,守着钟明月,帮她换衣服,清理仪容,自己都不知道自己做了些什么。

钟明月一走,皇帝那边立即派人过来,按照之前钟明月与皇帝商量过的说法,不能下葬,不能公开十四公主的死讯,只能烧作一坛骨灰。钟明月知道越鲤的脾气,怕她不答应,还写了一封没有抬头和落款的信,叫越鲤把一些衣服、信件、书画都烧给她。

越鲤对着信,眼泪又落下来,她伤心极了,一边去找东西,一边哭,一边烧,一边哭,这辈子从来没有过这么多的眼泪,等全都烧完,烟熏火烤,一双眼睛肿得通红。

宵月宫本来就人少,到如今更是只剩下她和小侍女两个人,她无论看到什么,都能想起来从前和钟明月相处的点点滴滴,她就这样一整天一整天地呆坐在宵月宫,与外面的世界断绝联系了。

直到过了不知多少天,皇帝派人来找她。她正坐在回廊的一处台阶上,来人见了她,喊道:“十四公主。”

越鲤浑身一颤,转过头看他,神魂还飘着,下意识抗拒,喃喃说:“别……别这么叫我。”

那人便改口:“越姑娘。”

越鲤涣散的目光慢慢聚起来,问:“你是谁?”

他回答:“我叫向羽,是陛下最信赖的禁军暗卫统领,你的事情……我都知道。”

越鲤恍惚着哦了一声,精神很差,不像是跟他说话,像自言自语说:“西楚霸王来了宫里也只能给陛下做禁军侍卫啊。”

向羽解释说:“是方向的向。”

“羽呢?”

“还是项羽的羽。”

越鲤神思混乱,胡言乱语说:“你是天上飞的,我是水里游的。”

向羽一想,羽是翅膀,鲤是鱼,确实一个天上飞,一个水里游。他被越鲤带跑几句,才想起还有正事,便说:“陛下要见你。”

她摇晃着起身,跟着向羽去面圣。

皇帝现在是空壳皇帝,住在深宫中也战战兢兢,由最忠诚的护卫贴身保护。

她一路进去拜见皇帝。许久不曾见,皇帝又苍老一番,整个人颓靡不已,病态与老态混在一起,半分曾经的威严都看不出了。他叫越鲤起身,率先问:“明月走的时候,有没有受苦?”

越鲤说:“已经苦习惯了。”

皇帝缓缓地长叹一声:“这孩子一生病痛缠身,幸而有你始终照顾她。”

越鲤问:“陛下既然知道公主一生不容易,为何还要压下她的死讯?”

皇帝半晌不语,唯有几声叹息,越鲤听厌了他那无奈的叹气,率先说:“近三年来,皇子皇女个个遭受迫害,先后凋零。陛下是怕,十四公主病逝的消息一出,再无人可继承皇位,天下要大乱,谁都敢觊觎帝位。”

皇帝道:“你既然知道……”

越鲤心中怒火滚滚,天下乱不乱,关公主什么事,她已经死了!况且是谁害得天下大乱,是谁庸行无能,走到这一步,公主何辜?

她不能直说,皇帝却也能品出来她的意思。皇帝心中对钟明月亦有愧,转而问:“她最后,对你说了些什么?”

越鲤平复片刻,声音冷冷,说:“她说,不想做亡国公主,叫我好好为陛下效力。她……”

越鲤回想起钟明月万分眷恋的目光,眼眶不由发红,强忍着说:“她想说舍不得我,但不敢说,怕说了之后,我就随她而去了。”

皇帝连声叹气,说:“不下葬也有好处,临川的吕文镜一路北上散布消息,声称要炸了霄山皇陵,将钟氏族人挖出来鞭尸。明月现在下葬,岂不是送给他羞辱。”

越鲤回敬:“那陛下就不要让他打进洛阳来。”

皇帝摇头:“已经晚了。”

“还没到最后。”越鲤坚持道。

皇帝心灰意冷,越鲤心中恨意难消,谏言道:“陛下,全天下谁都不敢明目张胆起兵谋反,因为这是大逆不道之举,不得民心,要遭天谴。只有这个姓吕的脑袋空空,粗暴残忍,一路烧杀抢掠上来。难道他真的这么神勇,所到之处战无不胜?不是,是沿途根本没人阻拦他,所有人都等着他进洛阳城来,等他弑君之后,再名正言顺征讨这个逆贼。”

越鲤见他并不阻止,继续说:“但陛下并不是无人可用,洛阳城中有世代忠臣,汝南有昔年遭陛下厌弃的将领,天下还有许多读书人在写声讨吕文镜的檄文。各州诸侯都在观望摇摆,没有造反的胆子。只要陛下能守住洛阳,振奋起来,多数人还是忠于天子的。”

“哪有这么简单……”皇帝咳嗽几声,全身都笼罩在一种灰暗中。

“陛下不试试怎么知道?”

皇帝喃喃道:“不知到时候开城献降,能否换吕文镜心软,他要羞辱,便来辱朕,放过城中百姓。”

“陛下,恕臣直言。”越鲤干脆说道,“吕文镜从未将百姓当他的子民,这种人做不得帝王,也不会心软,他只会肆意发泄,极尽蹂躏。陛下想救人,应当从根本来,而不是靠求饶。”

她这话说得顶撞,但皇帝如今的处境,顶撞过他的人多了去了,连命都悬在一线,所谓的天子威严,他早已没有。

越鲤劝道:“陛下既然有心要护臣民,为何不强硬起来?

皇帝还不说话,她叩首道:“只靠小节无法使天下重归和平。譬如陛下平日作风节俭,吃穿用度处处节省,这当然是好事,可这么一整年下来,又能省下多少,有多少能用于百姓,又于天下何益?”

节俭于明君是锦上添花,于他却只是唯一的优点。

越鲤苦苦劝说,字字在理,但皇帝只在重复没用的、没有用。越鲤早知他软弱的本性难移,也是今日实在忍不住,才多费几句口舌,眼见他不听,心里慢慢冷下来,又想,这天下关我什么事?

生逢乱世,天下人哪个不可怜呢,越鲤也是天下人之一。

她心绪逐渐平静,不再多说,告辞之后回去了。

宫中一天比一天更冷清破败,不时有宫人逃跑,却无力追究。皇帝亦是垂危,人心惶惶,他没能力镇住,众人没有可以倚靠的主心骨,乱作一团。

令越鲤生气的是,皇帝真的把她当了十四公主,依然每天送来册子要她看、要她写。她现在终日唯一做的事就是想钟明月,在院子里从日出坐到日落,感受不到时间流逝,木木地沉浸在她俩的过去里。而她每次刚沉浸,皇帝的内侍就来打断。

她火冒三丈,但又在榻前答应过钟明月,怎么都不能眼睁睁看着洛阳陷落,不能不管皇帝死活,遂火冒三丈地写了,再送过去听皇帝意见。

皇帝身体愈发的差,人也消极,看越鲤除了发呆什么事都不管了,索性自己撂挑子,刚开始只是送几本册子给越鲤写,像从前考校钟明月那样。后来干脆让越鲤留在书房随意翻看和批写,帮他处理所有事务。

她替钟明月写了十几年,字迹一模一样,写起来毫无难度。

皇帝有时候一天都不来,桌上的奏表、文章,随她观看。越鲤感慨,想来也是无人可用,破落成这样,才能让她想干什么就干什么。

她博闻强识,从小为了钟明月偷偷摸摸一直有接触政事,套路都很熟悉。拈起书桌上献上来的文章,分门别类整理好,企图说服皇帝再看看。

可是皇帝根本无心也无力,只有越鲤对着案卷,反复地看。她心里有恨,只能多看几遍骂乱臣贼子的文章。

那几个常写檄文的书生,越鲤甚至都记住了他们的名字与来历。有南方纪学一派的学生,有韩府的门生,还有很多寒门学子,什么张画屏,李必先,陈颂今,仲逸之……烂熟于心。风格各有不同,有的骂得辛辣,人人爱看,有的通俗易懂,在百姓之间口口相传,有的文采斐然,在读书人之间传抄。越鲤默默看过许多遍,连书写的习惯都琢磨出来了。

在繁芜杂事里泡了几天,发生了一件大事,吕文镜派了两个使者先行,来洛阳城,给皇帝送个信。

这一听就是示威,消息送到皇帝殿里,越鲤进言:“陛下只要见了他,就必然会遭受侮辱,怎么回应都落了下风。不如直接不见,斩了来使,让天下人都知道陛下对乱臣贼子是什么态度。”

她从前给钟明月拿主意拿惯了,钟明月对她向来言听计从,久而久之,她说话十拿九稳,笃定得很。

皇帝思忖片刻,取舍道:“确实不应当见,但也不要斩,万一激怒叛军怎么办。”

越鲤在心中想,你只要存在一天,就是在惹恼叛军头子吕文镜。

皇帝拿定主意,取了个中庸位置,说:“明日朝会上,你出去回话,说朕犯了头风,正在病中,谁也不见。”

照越鲤的想法,这种两头不讨好的决定就不应该做。但皇帝思维和魄力都不如她,她多说无益。

次日朝会,其他人都齐了,只剩皇帝没来。越鲤站出来替他宣布:“陛下身体抱恙,诸位请回,有事改日再议。”

在场不少人都松了一口气,吕文镜派来的使者自然不爽,为首那个质问道:“你是什么人?”

越鲤没想好怎么答,居高临下扫了他一眼,打算鼻孔朝天糊弄过去,只说不想与不忠不义的东西说话。

她刚要开口,底下有一个声音悠悠道:“想来使君不曾见过如此有气度的女子,这位正是我们十四公主——”

越鲤看了一眼,出声的正是韩世临,他谁都不怕,谁也不站,看热闹不嫌事大,一句话把越鲤架起来,等着她的反应。

他知道,越鲤心想,韩世临知道,宫里遍布韩世临的眼线,他已经发现了皇帝偷龙转凤的招数。

越鲤心中不安宁,飞快地思索起来,面上还要镇定。

朝臣都好奇地看过来,越鲤本来也不是普通侍女,从前吃穿用度比不过皇子公主,但气度质感却不输任何一位。

往日里十四公主身子弱,也不喜人多的场合,在座除了一个韩世临,愣是没人见过她,都顺着韩世临的话,自然把越鲤当作了公主。

使者也不拜,调子长长地哦了一声:“原来这位就是十四公主,如今宫中只有这一位皇女,可以提前道一句恭喜。”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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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第 3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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