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对错

齐皇离开死牢后,好像忘了死牢内的存在,再未提及。

孙忠义就那样顶着一身伤被遗忘在了死牢的型架上,忍受伤痛和饥渴的同时细数着时间的流逝,慢慢等待死亡的到来。

三天后,久陷昏迷的孙忠义忽然醒了过来,就在他睁眼的同时,他看到了念念不忘的那个人。

那人身披斗篷遮住了面容,可孙忠义还是第一眼便认出了她。

“贵……”

孙忠义想唤一声贵妃娘娘,可是长期没有进水,他的嗓子已经嘶哑不堪,每发出一个声音,嗓子都像是被刀割般疼。

文淇儿一向心狠,可即便是她,看到孙忠义这副模样,竟也生出一些不忍来。

“将军可是要喝水?”

文淇儿从旁边案上倒了一碗水,亲自喂给孙忠义。

盛水的碗到了嘴边,孙忠义愣了愣,不知在想些什么,直到听见文淇儿的声音这才回过神来,就着文淇儿的手将水喝了下去。

喝了水之后,孙忠义恢复了不少,但声音依旧嘶哑。

“贵妃娘娘怜悯,罪臣不胜感激,只是这死牢,血腥气重,娘娘还是快些离开吧!”

文淇儿闻言笑了笑,淡声道:“血腥吗?本宫十五岁入宫,十七岁专宠,二十五岁便被赐了封号做了贵妃……”

文淇儿分明是在诉说她人终其一生都触不可及的光荣往事,可言词间却尽是悲凉之意,“整整十年,这十年,本宫什么不曾见过?若论血腥气,这死牢比之于后宫又如何?”

世人都说后宫凶险,曾经孙忠义认为这话可笑至极:不过是女人间争宠的一些小把戏罢了,便是再凶险,也不及战场分毫。可如今听到文淇儿这话,孙忠义却满是心疼。

“娘娘受苦了。”

文淇儿没有说话,整个人没于阴影中看不清表情,唯有落在月光下的衣角金丝闪闪,彰显着来人的尊贵。

见此,孙忠义猛地回神,好似突然想起自己正以何等落魄模样面对自己心爱的女人,他小心垂目看了眼自己褴褛不整的衣衫,竟也难得别扭起来:“臣这副腌臜模样,让娘娘受惊了。”

文淇儿没有在意孙忠义的话,反而深深看了孙忠义一眼,轻声道:“将军可想看看本宫的样子?”

闻言,孙忠义猛地抬头,看着阴影中的文淇儿,既期待又紧张。

想,如何不想呢?那可是他思念了三年的人!

文淇儿走到月光下,摘下斗篷看向孙忠义。两人目光相撞的时候,文淇儿仿佛被烫了一下,忙闪躲开来。

孙忠义痴痴地看着文淇儿,他心知不该如此,却怎么也舍不得移开目光。

“娘娘生的好看,罪臣临死前能得见娘娘一眼,是臣的荣幸。”

“是啊,自记事起,凡是见过本宫的,没有不说本宫好看的,本宫也觉得自己长得还可以,但为什么,偏偏就是皇上不喜欢呢?”

“娘娘宠冠后宫,何来皇上不喜一说?”

“宠冠后宫?呵!若当真如此,我也不会到如今都没有一个孩子了!”

孙忠义不解道:“娘娘此言何意?”

然而文淇儿却没有再继续说下去,她一边帮孙忠义解绑一边轻声问道:“将军落得如此下场,可曾后悔?”

麻绳勒进身体,被抽出的时候粘着血肉,令孙忠义额间渗出冷汗。不知是怕文淇儿担心还是为了维持自己那所剩无几的将军面子,他愣是咬紧牙关,没哼一声。

直到被文淇儿扶着艰难坐下,他才终得喘息,望着自己破败不堪的身子,苦笑道:“既然当初决定做了,便早就想好了失败后的下场,臣不悔。”

“谋逆本就是诛九族的大罪,将军既然能想到失败的可能,为何不给自己留条退路?以孙将军的智谋,若想战败逃走,并非难事。”

“臣……”

臣只是心有挂念,不舍离开。

谋乱那夜,孙忠义觉察掉入陷阱,便果断决定弃了军队逃离,然而翻身上马的那一刻他却忽然想起齐皇在宣朝殿内对他说的那句话:“你想要的,就在这宫中,朕便是给你机会让你来取,你敢吗?”

孙忠义一直以为齐皇所指是皇位,可如果不是呢?

还记得宣朝殿内齐皇用来给孙忠义擦拭伤口的那条手帕吗?孙忠义一直小心藏在怀中,不是因为这条手帕乃齐皇所赠,而是这条手帕上绣着一个“文”字。

难道是巧合吗?可孙忠义不敢赌。

不管自己猜测是真是假,结局已定,孙忠义无怨无悔,但是这一切不过是他的一厢情愿,他不能让文淇儿知道。思及此,孙忠义无奈闭上双眼,将所有的不甘与眷恋埋在心中,哑声道:“皇上技高一筹,臣被生擒,心服口服。”

“将军是灭燕功臣,若非起势,本该荣华富贵安享余生,为何偏偏走向一条绝路?难道……”

“娘娘不必多想,不过是贪欲使然。”

“若是旁人,我信,但我不信将军是会被**蒙蔽双眼的人!”

孙忠义微微叹息,自嘲道:“那是娘娘错信微臣了,臣本就是个贪婪无度且自私自利的小人,不值得娘娘这般夸奖。”

“将军可是因为我?”

孙忠义闻言微惊,难道是文淇儿知道了什么?

“我知道,将军本来是有周全计划的,若不是我执意要请将军帮忙,将军也不会提前起兵落入圈套,所以将军你……”

“娘娘!”

孙忠义打断文淇儿的话,眼神坚定地看着文淇儿:“谋乱一事,其罪当诛,此乃孙玄一人筹谋,与孙府上下任何人都无瓜葛,更是与娘娘扯不上关系,还请娘娘慎言!”

显然,孙玄这话是想保护她,想要将她从这件事情中择出去,可后宫那些弯弯绕绕,又岂是他一个常年驻守边关的大男人能清楚的?太迟了,所有所有,都太迟了……

“将军,可曾后悔?”

同样的问题,文淇儿又问了一遍,但很显然,这次她指的并非谋反一事。

孙忠义抬眸望着立于月光之下的美人,只觉心里好似被什么盛满了,鼓鼓囊囊的,又甜又酸。其实,她不必问的,答案早在他交出真心那日便注定了。

“臣只后悔,没有早日回到临安,让娘娘受尽委屈!”

文淇儿闻言楞了一下,看着孙忠义不解道:“为什么?你已经看到我的脸,已经知道我并非你心中所念的之人,是我抢了她的恩,受了你的情,为什么不恨我?”

他该恨的,如果不是她,如果不是她,如果不是她……但没有如果啊,没有如果,又如何恨得起来?

孙忠义这一生,要恨的人太多了,宠妾灭妻的父亲、心狠手辣的祖母、步步算计的萧敬还有一无是处的自己……太多太多了!可他只有一颗心,心里住着一个人,哪还有地方让他去恨人呢?

所以,即便那个人害死了母亲,他也没有弑父,只是任凭他老去病死而不曾干预;即便祖母一次次背叛自己,他也没有恨,如果自己死孙氏活,那他也会毫不犹豫做出和祖母一样的决定;即便萧敬设计害他,他亦不恨,所谓“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落得如今这个下场,他认了。

那么,他还能恨谁呢?自己早已满身疮痍,也经不起谁的恨了。

所以,就这样吧,不恨了。

“是臣错认,与娘娘无关。臣死后,娘娘再也不用假装是谁了,你只需做自己就好,做个开开心心的女子,长乐无央。”

文淇儿闻言苦笑道:“孙将军此话,莫不是认为皇上此刻还能容得下我吧?”

“娘娘不必担心,您身后有丞相护着,便是皇上已经知道了什么,可若没有证据,他也不会轻易动你。臣被捕前已将手令书送了出去,一个月之内,会有人来带娘娘离开,娘娘记住,一定要往北去,穿过亡国北燕,到极寒之地去吧!那里没有国度,没有皇上,再也没有人强迫你嫁给自己不爱的人。”

自由自在,无拘无束,那是她自小便渴望的生活啊!

可是……

“孙将军为我铺好了后路,却不曾为自己留一条生路……淇儿受之有愧!”文淇儿转过身去背对着孙忠义,虽然强压着,却依旧能听出声音中的哽咽,“将军,对不起。”

孙忠义知道她在为什么道歉,可他又怎么舍得怪她呢?

“今日一别,再见便是冥府九泉,将军可还有什么话想对淇儿说的?”

这是她第一次在他面前以名自称,却是在他临死之前。

“臣……”

孙忠义看着文淇儿的背影,满目深情。他不惜牵动伤口,伸手欲触文淇儿的衣角,可目光之余看到手上的血渍,最终只是在空中虚虚轻抚,然后深吸一口气,仔细理了理血渍斑斑的衣襟,缓慢地爬起来跪在文淇儿身后,重之又重地给文淇儿磕了一个头。

“臣孙玄,恭送贵妃娘娘!”许是牵动了伤口,孙忠义这会心口疼得厉害,仿佛有一把匕首插在心上搅动着,以至于连声音都有些颤抖。

孙忠义咬了咬牙,强忍住疼痛,哑声道:“愿娘娘此后心之所向,行之所往,回首即归处,展颜……赴深情。”

——

文淇儿走后,尚不到一炷香的时候,孙忠义便开始毒发,只见他躺在地上望着房顶,额间青筋凸起,双目猩红。

“所念之人不可追,满腔深情无人诉,可怜我孙氏一族忠烈满门,如今却尽数毁在我的手中,娘,孩儿无颜见您啊!”

孙忠义说罢,已是奄奄一息,目光落在炭火之上,望着那未曾烧尽的帕巾一角,流下一行血泪。

娘,您别怪她,是孩儿一厢情愿,错付无悔!

——

当夜亥时三刻,死牢传来消息,孙忠义畏罪自杀。

孙玄并不是一个蠢人,相反,他很聪明,只要他想,他完全看得清每个人的算计谋划,可他不愿。他不愿以最坏的一面揣摩人心,他不愿失去信任……唉,明明都放过他们了,明明他也不恨了,可为什么呀?为什么所有人都希望他死呢?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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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章 对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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