难怪。
顾连翘曾想过,谢清辉不是愚孝的性子,怎么偏偏答应了谢老夫人提的亲事。
说来可笑,顾连翘之前还在幻想是不是谢清辉也对她有一点喜欢的。
要不然谢清辉从前为何对她那般好?
她虽然家世不好,不会烹茶、念诗,不会像贵族家的小姐一样温柔精致,但她总有优点的。
她认为,她就像是扎堆在一众雍容华贵的牡丹花中的狗尾巴草,虽然廉价质朴,但总有可爱的一面。
说不准,谢公子就是喜欢她这种来自山村里,质朴的模样。
但如今的情形,不论是转手送给别人的鞋,还是他们说得话。
她没办法再欺骗自己,他们的婚事只是一次避祸的由头。
顾连翘有些难过,伤心之外还满是尴尬,之前她在家是怎么跟他们说的。
尤其是沈从舟在这,他看完了这场闹剧的始终。
她绝对不能在他面前掉眼泪,此时此景她站在这儿本就显得滑稽,要是再不管不顾哭闹起来,那真是可悲可笑了。
沈从舟看着她眼眶一团红,心底嗤笑一声,面上却不显,伸手想要拍拍她的肩安抚她。
没想到,她很快眨了眨眼,把眼泪都憋回去,然后强装镇定道:“你都看见了?”
沈从舟沉顿了顿:“你别难过,我瞧那谢清辉除了脸长得好些、家世好些,也没什么好的...”
顾连翘抬眼,说:“是啊,可从舟,你告诉我,我娘病得这般重,好不容易有户有钱人家愿意娶我,愿意让我娘用上好药、好银炭,你说我真不要这桩婚事了,又该怎么办?”
沈从舟沉默了。
他是大夫,自是知道痨病费钱费力,普通人家得了这病折腾人不说,能熬个三年五载也算老天开眼了。
他自小被顾老爷抱回来,眼睁睁地看着顾家颓败。
这些年,他赚钱不多,花销却不少,并不能帮衬顾连翘娘俩许多。顾连翘为了她娘的病,家产卖得卖、抵得抵,剩下的也不多了。
若此时真跟谢家闹翻了,对她们只有坏处没有好处。
可沈从舟看到顾连翘在谢家人面前伏低做小,心底翻涌而起的黑暗几乎将他淹没,甚至在看到顾连翘难受的模样都选择冷眼旁观,觉得她活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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后面的话,顾连翘便没再听了。
她跟沈从舟自垂花门便分开。顾连翘是今日的主公人,自然得梳妆打扮,等一切都是拾掇好了,她上身着大朵芙蓉翠绿烟纱碧霞罗对襟,下裙是粉色水仙散花百褶裙。低垂发髻斜插碧玉镶珍珠步摇,两缕漆发自脖颈后束到胸前,整个人看上去明亮又漂亮。
“真好看!”丫鬟对着铜镜由衷地感慨道。
顾连翘也从未见过自己这般模样,有些不自在地碰了碰头顶的簪子。丫鬟嘴快道:“顾小姐等会行路说话都得注意,这根簪子是皇后之前赏下来的,值三百金呢!弄坏了你可赔不起!”
顾连翘楞了一下,收回自己的手。
屋外热热闹闹的,可她却没有了过生日的喜悦。甚至她低头看着色泽光滑、织纹繁复的衣袖时,有些不好意思地把自己生有冻疮的手往袖口藏了藏。
娘说,她们穷苦人家的孩子,哪怕模样生得再标志,看上去再像大户人家出来的孩子,但手一拿出来便露了怯。
家里只剩她和顾夫人两个人,她不仅对外得讨生活,对内还得过生活。
日子过得忙碌又困苦,做那么多活儿,哪有那么多时间去保养那双手?
所以哪怕这两个月,她在谢府过得再舒坦,这双粗糙、满是疮痍的手还是告诉她,她和谢清辉、和谢家其实本就是两个世界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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生辰宴很快就开始了,谢清辉纵使不喜她,但面子还是给她给足了。
谢老夫人借这场生辰宴来告知世家贵族,谢清辉未来的妻子。谢清辉自然也全程微笑地招待往来的宾客。
只是那笑容多少有些勉强。
王静姝和谢清辉之妹谢琳琅站在檐廊下看着一对璧人,王静姝掐酸道:“今日倒是让她把风头给出尽了,一个乡野村姑,竟然还能当上你们家的宗妇,之前我听宫中传言说皇后和太子失宠,以为这事儿是假,如今看来倒是你们家自贬身份。”
谢琳琅对这个准嫂子自然喜欢不到哪去,但也听不得旁人这么讽刺,怼道:“你懂什么,我们谢家已经走到了烈火烹油的地步,我爷爷生前官拜大司马大将军,死后陵墓修在皇上陵宫的右侧,我姑姑是掌管凤印的皇后,表哥是掌管百官的太子。如此的风头无俩,若再娶一个门第高的女子,你且看皇上会待我们如何?倒不如借此救命之恩求娶低户之女,明哲保身。”
王静姝自知口直心快,说错了话,刚要赔不是,便听到谢琳琅呛到:“我知道你是嫉妒她,以为没她没那件事,你便能当我嫂子。”她冷笑一声,睥睨着王静姝道:“就你这般模样性情,给我哥提鞋都不配!”
说完就拂袖而去。
王静姝自诩豪门贵女,哪受过这般委屈。在谢琳琅离去时,她恼怒地踹翻石阶上摆放的盆栽花束,恶狠狠道:“你且蹦跶,看还能蹦跶几天?谁人不知如今皇宫里当宠的是姚贵妃,若不是皇上念及大将军旧情,早就把你们谢家母子扫出宫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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顾连翘一连见了不少人,谢清辉一一给她介绍着名字,过目的时间,顾连翘哪能都记下来,只能微笑示人。
可每一个见过她的宾客,都像打量货物一样瞧着她,然后大大咧咧地低头交耳道:
“这就是那个村姑吧?这模样看起来不像啊?”
“若模样差了,谢清辉会要?”
“这种家世,能攀上这么一桩亲事,怕是使了不少手段吧?”
“这还用说,你想想,谢老夫人上香时突然病倒,就是这位姑娘舍药相救的呢,我看如今巫蛊横行,说不准就是她背地里害的谢老夫人生病!”
无数恶意的揣度和窃窃私语让顾连翘连假笑的弧度都维持不了。直到看到她娘站在一旁,欣慰地看着她跟谢清辉。
她便忍下委屈,维持着体面。
谢清辉把一切都扫在眼底,最终凉薄的目光落在她通红的眼眶上。
哪怕这般被人议论、指指点点,也要把这来之不易的富贵紧紧攥在手里。
就这么舍不得么?
宾客迎尽,谢府正要关门,只见外面有一阵喧哗且沙哑的公鸭嗓道:“等一下!等一下!”
侍从们不明所以,厚重的门扉被人从外大剌剌地推开。
那人穿着一身破烂、肮胀,散发着臭味的衣服,见到顾连翘和她娘后,森森一笑露出满黄褐色的牙齿。
顾连翘慌了神,顾母陡然变了脸色,不顾形象地边跑边叫道:“把门关上!把门关上!”
侍从闻言,这要逐出不速之客,那破烂户却往地上一躺:“你们要我走我就走?”说着又爬起来筛坐,指着顾连翘和她娘道:“顾家母女,这可是你们不地道,当年顾老爷一副水药把我爹给送走,我看在顾老爷心善的份上才没去打官司让你们还命,只拿你们一些钱罢了。你们倒好,这么些年躲着我!”
说着又看着谢府的雕梁画栋,伸手去摸石壁上的浮雕,猥琐笑道:“如今吃好喝好,倒是把我给忘了!”
顾连翘一身冷汗,她不敢去看谢清辉是什么表情,不敢想谢清辉在内心是如何鄙夷她的。
她恨不得想用尽全身力气把这泼皮给拖出去,然后闭目塞听地想要当作什么都没发生过。
可她还没迈上前一步,就被谢清辉握住手。
顾母最怕自己的女儿婚事被毁。
身边那么多丫鬟婆子都没拦住她,她像失心疯一样,不顾众人的阻拦,用尽力气想要把李老七给拖出去。
李老七就地打滚:“你让我走我就走?岂不是全了你们的心愿?”
顾夫人几乎气得肝肠寸断:“我明明给了你银子,你为何还要这样?”
“我爹的命就值这些银子?”李老七呛道。
这些年顾家一直饱受这泼皮的折磨,顾老爷一时心善却换得这般结局。顾夫人辗转床榻时,怄得心肠寸断。
好不容易,好不容易她的女儿终于有一门好亲事了,这无赖又来搅乱这一切。
恍惚中,顾夫人已经分不清现实和过去,一会看到顾老爷躺在黑漆斑驳的旧床上断了气,一会儿看到顾府被人抢砸,她跟女儿只能灰溜溜地收拾东西远走,她还看到顾连翘年幼的身子担起家里的重任。
皮肤被烈日晒得通红蜕皮,手掌被冰水冻有伤疮,幸苦劳作一日有一日,头上连跟素银簪子都舍不得买...
如今马上眼瞅着一切都开始变好了,可就要被这个泼皮无赖给毁了!
顾夫人骂不解气,撕没力气,最后拼劲了最后一口气,张口咬在李老七黑黝肮脏的脖颈上。
来谢府道贺的宾客,谁人恨不得饮无根水,吃|精细粮,什么时候看到此般荒诞的场景。议论纷纷之余又看哄笑作乱。
原来她们低门小户为了维护一桩“好亲事”,既然能无所不用其极!
当真是开了眼界!
顾连翘如当头一棒,旁人的嬉笑嘲弄几乎将她淹没,她娘的丑态落在这些豪门贵族人的眼底是茶余饭后最好的调侃事迹,没一个人去拉开他们。
顾连翘孤零零地站在那,泪流满面,双脚如同踩在泥泞里,沉闷的氛围几乎把她整个人给撕碎!
顾连翘缓过劲儿来,准备上前去护住自己已经疯癫了的母亲,却听见谢清辉开口道:“谢家养你们这些护卫是吃干饭的吗?”
护卫将李老七扼住,“你们要干什么,我要告官!”话音刚落,便听到“咔”的一声,在他惊恐的眼神中,他的下巴被卸了下来。
顾连翘终于揽住顾夫人,可顾夫人已经珠钗尽散,脸上泪痕遍布,她哆哆嗦嗦又撕心裂肺道:“连翘!他要毁你的幸福!你好不容易得了这么个机会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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