隔着半个庭院,颐真便觉得他眼熟,仿佛从哪见过,直到那太监听到动静看过来,小跑到颐真跟前来磕头行礼时,颐真才恍然记起他是谁——
许忠。
从前在李舒昀跟前伺候的人。
她刚被赐婚给李舒昀时,许忠曾替李舒昀到孟府送过几回东西。
那他今日来……
颐真不着痕迹地蹙了下眉,“原是许公公,许久未见,险些认不得了。”
许忠躬着腰,一副受宠若惊的模样,“娘娘竟还记得奴婢,实在是奴婢的福分了。”
毕竟今时不同往日,颐真现在身份不同,也不好与他寒暄太多,于是干脆直白问道:“今日公公来,可是陛下有旨意?”
许忠道:“娘娘怀胎辛苦,俗话说长兄如父,陛下时刻惦记着娘娘……和您腹中的皇子,行宫偏僻又阴冷,陛下特意派奴婢来给您送些东西,以保娘娘能安心养胎。”
这明明是一番冠冕堂皇的奉承话,可不知为何,经许忠那又尖又细的嗓音说出来,莫名多了几分意味深长。
颐真顺着他所指的方向看过去,果见廊下堆着七八个黄花梨箱子,另外还有几匹用棉布裹着的绸缎。
颐真顿了顿,当即便要跪下谢赏,可膝盖才刚要弯,就被许忠拦住了。
“来前陛下特意叮嘱过了,说娘娘向来体弱,身子娇贵着呢,陛下特许您不必行跪礼。”
此话一出,就连春溪都觉出不对劲来了,当即有些不知所措地看向颐真。
颐真的表情也有一瞬间的凝滞,但她很快敛住,神色如常地叹了一句,“陛下实在是个性情纯孝的人,妾身深受皇恩,得怀皇嗣,日后替先帝念经的时候,也会替陛下祈福的。”
许忠闻言脸色一僵,春溪见此悄悄扯了扯颐真的袖子。
颐真却浑然未觉似的,对许忠道:“本宫今日有些乏了,就不陪公公叙话了。”
她吩咐春溪,“许公公当差辛苦,又难得来行宫一趟,春溪,你叫人沏些好茶给他们喝。”
说完,她也不等许忠的回话,直接便进了内殿,绣桦本来站在一旁,见此很有眼力见地跟上去扶她。
春溪请许忠到西配殿喝茶,许忠忙摆手道:“还得回去复命呢,实在是不敢歇,多谢姑娘了。”
春溪也没再劝,只是亲自将人送出门,又塞过去一个沉甸甸的荷包,“公公辛苦了。”
许忠脸上的殷勤堆得都要溢出来,“姑娘客气了。”
其实许忠作为御前的大太监,根本没必要对春溪这般态度,可他偏这么客气,弄得春溪也有些不自在。
好容易将人送走,春溪回到正殿,却见绣桦等人都被打发到了外头侯着,内间只有颐真一个人。
她坐在墙边的美人榻上,身旁摆着许忠等人刚送来的几匹缎子。
春溪原以为颐真是在看那几匹布料,走近才发现,上面竟还摊着一封信。
春溪有些惊讶,也有些犹豫,“娘子,这是齐……”
颐真有些头疼地点了点头。
这封信是夹在绸缎里一并送来的,虽无落款,但除了李舒昀,又能是谁。
信很长,洋洋洒洒四五页纸,颐真只看了开头几个字就看不下去了——
李舒昀竟在信中唤她珍娘。
颐真看到的时候,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两人当初还有婚约的时候,李舒昀都没有这样叫过她,如今两人成了名义上的庶母和儿子,他竟丝毫不顾礼法地唤她闺名,还刻意把“率真”的“真”改成了“珍珠”的“珍”。
颐真根本不必看信,也知道他怀的是什么心思。
她揉着眉心吩咐,“叫人拿个火盆进来罢。”
春溪对颐真是何其了解,只听她的语气便知道她对此事的态度。
可春溪觉得,这是好事。
在春溪心里,她家小娘子就是这世上最好的人,容色艳丽,又那般年轻,实在不该在这幽辟的行宫苦耗年华。那个乐工虽然长得俊,却也配不上她。
还是皇帝陛下好,身份尊贵就不说了,而今连两人间伦理束缚都能不顾,可见是旧情未了,一片真心。
更重要的是,跟了陛下,那是做正经的娘娘。再不必像今日那般偷偷摸摸,为了一个乐工自降身份。
春溪实在不解,忍了又忍,还是把这番话说了出来。
颐真听了并未生气,只反问道:“不说别的,只说我如今的身份,又怀着先帝的遗腹子,如何能入今上的后宫?”
春溪没觉得这事难办,那齐王都当皇帝了,她家小娘子的身份,还不是他想怎么安排就怎么安排嘛。
何况……
春溪低头看向颐真平坦的小腹,欲言又止。
颐真当然知道她在想什么,提醒:“春溪,你别忘了,假孕可是欺君之罪,你想让我同他坦白么?”
“可……”春溪不明白,“可是,陛下知道真相后,不该高兴么?又怎么会追究……”
“或许他不会追究。”颐真平静地说,“但一定会对我失去信任。”
春溪一怔。
颐真道:“而今他眼中的我,是和他一起被先帝强行拆散的另一只苦命鸳鸯,因此他对我只有珍爱和怜惜。”
“可若他知道了真相,他一定会被我的大胆行径吓到,对我的印象也会彻底改观,或许一时包容,那以后呢?”
“春溪,你别忘了,他现在也是君。”
听到这话,春溪彻底沉默下来。
一个依附夫君,却又不被夫君信任的妻子,会是什么下场?
甚至都不是妻子,颐真再入李舒昀的后宫,只能做妾室。
春溪替自家娘子难过,偏头看到那沓厚厚的信,又有些担心,“可是娘子,您若执意不肯,陛下会不会更生气,恼羞成怒?”
颐真没怎么犹豫地摇了摇头,显然是早就想过这个问题了。
如春溪所说,李舒昀现下已经是皇帝了,还不是想做什么就做什么?若真喜欢她,直接给她改个身份接进宫去就是,何必这般大费周章地又送东西又写信。
唯一的解释就是,他还不能这么做。
他这皇位得的不算正当,且夺位突然。前朝不见得多稳,后宫的章太后想来也有很多不满。
先太子年幼,当时若是他登基,现下掌权的必是太后。
可李舒昀都快三十岁了,怎么也轮不到太后再来分权。
这等前朝后宫两方夹击的情况,李舒昀估计应付得很吃力,根本腾不出手来解决她的事。
也因此给了颐真一段圆谎的时间。
但无论如何,这时间不会太久,她还是得快点怀孕才成。
看来徐徐图之是不行了。
颐真轻叹一声,问春溪:“贺礼今天送来的药,都装好了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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