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第 3 章

“大人,之前王上来过,那秦负雪她.....”

下了朝,梁亘连衣服都没换,来了诏狱之后就直奔关押着秦负雪的囚室,旁边的狱卒一边为他开门,一边期期艾艾地解释为什么请了大夫。

进了门,女人倚着墙壁正在浅眠,身上虽是上了药,但显然睡得并不安稳,白绫有些凌乱地束着,隐约可见微蹙的柳眉。偏偏梁亘可不是什么怜香惜玉的主儿,轻哼一声,拎起一旁刚打上来的井水兜头兜脸地浇了上去。

秦负雪周身正热得难受,故而这一桶水下来反倒带来了些许清凉,她有些随意地扯下束眼的白绫,浸了水压着她眼睛不舒服,一反往日一言不发的常态,懒洋洋地主动开口搭话,“梁大人今天来的似乎比往日晚了些。”

梁亘看不惯她这副得意的嘴脸,又想起下朝后帝王的叮嘱,强压着火气道,“你也别高兴的太早,这宫里啊,水深得很,好生生的人悄无声息的没了也是常有的事,秦姑娘眼睛不好,万事更要小心才是。”

秦负雪靠在墙上,有些怔怔地“看”着面前的人,失明时间久了,太多东西在记忆里都变得模糊起来,就好像现在,似乎无论如何都很难将“眼前”这个阴鸷狠戾的人和印象里那个意气风发的少年将军联系在一起。

梁亘将秦负雪那一瞬间的出神看在眼里,有些疑惑地皱了皱眉,这半个月以来这个女人一直是那一副令人生厌的孤傲姿态,不知道这会儿做出这种悲伤的神色又是在耍什么花样。

秦负雪显然也意识到了自己的失态,掩饰性地低了低头,再抬头就又变回了梁亘记忆中的那个蛇蝎美人,柔软的唇一开一合间却犹如锐利的刀锋,“阿来没死。”

“你说什么?”明明耳朵听得清清楚楚,大脑却一时间好像没办法处理接收到的信息,梁亘下意识地上前两步,身体微微躬着,似乎想要听得更清楚一些。

“我说,阿来,她在我手里。”

好像记忆中已经死掉的一部分忽然间鲜活了起来,巧笑倩兮,美目盼兮,梁亘被突如其来的惊喜击中,身体还保持着刚刚的姿势嘴角却已经情难自禁地翘了起来。半晌,十三司统领大人才后知后觉地警觉起来,反手抽出腰间的长刀,锋利的刀锋稳稳地横在秦负雪颈下,森然道,“你要做什么?”

“不是我要做什么,而是你梁大人要做什么。”秦负雪显然听懂了梁亘之前的弦外之音,逆来顺受了半个月的人此时此刻也终于露出了獠牙。

梁亘狠狠地咬紧牙关,恨得额头青筋暴起,良久,才妥协一般地重重吐出一口气,松开了对秦负雪的钳制,冷冷地吩咐道,“把她收拾干净送进宫,王上要见她。”遂甩袖大步流星离开了囚室。

是夜,帝王寝宫。

秦负雪一身素衣,跪坐在塌上,三千青丝如瀑一般垂下,掩映住她窈窕的身形。自从三年前那件事以后,楚怀眠身旁就再不留人伺候,因此此时整个宫殿也只有秦负雪一个人,显得有些空旷。

不知过了多久,议完事的帝王姗姗来迟,看见秦负雪,漫不经心地调笑道,“进了诏狱还能全须全尾地出来的,你还是第一个,看来这苦肉计和美人计果然有用,史书上也不算说谎。”

“皮肉之苦属实,美人一词,负雪可不敢当。”一边说着,秦负雪一边摸索着帮楚怀眠更衣,因为看不见,一件衣服脱了好久。

“负雪不必妄自菲薄,受了伤的美人也是美人。”帝王配合地低头任由秦负雪帮她解了发髻,神色轻松,眉眼温柔,被扯到头发也只是宠溺地笑了笑,倘若不知内情的人看见了,只怕都会认为这是一对天造地设的璧人。

只可惜观众是个瞎子,不会被帝王的深情蛊到,也可能这出戏本来就不是演给眼前人看的,秦负雪不为所动,甚至有些嘲讽地回道,“美人误国,王上倒是给自己找好了替罪羊。”

“哈哈哈哈哈哈哈,负雪果然知我。”被顶了一句,帝王也不恼,反而笑声中难得带了点真实的开怀。秦负雪说的没错,西凉一事虽然暂时按下了,但是燕云一系早晚要给个交代,这时候秦负雪的出现恰恰替王上挡了箭,有了红颜祸水,帝王即使有那么一点昏聩也是可以被原谅的,届时时机成熟了,一个忍痛割爱大义灭亲,王上的位子反而坐的更稳。

“狡兔死,走狗烹。就算是过河拆桥也要等王上在岸上站稳了以后再说,否则小心你的这出戏唱不下去。”

“嗯?你不是拿捏住了梁亘吗?孤可是听说堂堂十三司统领回了府又哭又笑,差点喝空了府里所有的酒。”帝王更了衣倚在塌上,语气随意,似是一点也不意外。

“我说的是范坚。”秦负雪没好气地白了帝王一眼,失了明的眸子雾霎霎的,冷不丁一瞧竟真的带了点祸国殃民的风情。“你这个中官,我可惹不起。”

“唔”帝王唇边的笑意淡了淡,登极之后,有些东西潜移默化地变得不一样了,范坚说到底也是个内臣,就算是有在幽州的袍泽情谊在,和外臣的来往也过于紧密了。

“好啊,那就听美人的,孤明天就让范坚代孤去江南巡查。”

“如此,美人可放心了?”

“咔哒”鎏金兽环被严丝合缝地扣在秦负雪天鹅般纤细的颈上,不知何时,帝王脸上隐去了调笑和戏谑,修长的手指有些危险地在脖颈处摩挲着。

三言两语就将跟随王上多年的近臣打发走,身陷囹圄更是制住了即将走马上任的封疆大吏,秦负雪自然知晓帝王的警惕,感受着颈上传来的控制力,温驯地抬起头。

“差事办的不错,这东西孤很喜欢,范坚当赏。”帝王玩味地将金色的细链一圈一圈缠在手指上,秦负雪也没挣扎,只顺从地依着力道一步一步膝行过去,最后借势伏在帝王的膝上。

整个人宛如一只无害的猫,方才的翻手为云覆手为雨仿佛只是昙花一现。

两人无声地对峙了许久,半晌楚怀眠认输般地叹了口气,轻轻揽起秦负雪的身子将她拥在怀里,本只是作出一个软化的姿态,却谁料两人的身体时隔经年却异常的默契,下意识间就竟自发地调整成了彼此最舒服的姿态,不知不觉间,两人身上都沾染上了殿内同样的熏香,如今二人身上的气息纠缠在一起,竟有些熟悉的缠绵。

自见面以来,两人恨不得机关算计,各自长了八百个心眼,却千算万算都漏算了这一出,两人均是一滞,却还是屈从于身体的渴望抱在一起没有分开。

沉默了很久。

认输的还是帝王。

帝王有些颤抖地抚上了秦负雪的眼睛,终于还是忍不住问了出来,“你的眼睛,怎么了?”

“不知道,一天醒来忽然就看不见了。”秦负雪动了动,将头埋在楚怀眠的怀里,声音有些闷闷的。

“你的内力呢?”

“唔....不是梁亘穿了我的琵琶骨吗?”秦负雪故作轻松地说道。

“怀眠,你瘦了好多。”

好像眼眶里盛满了又酸又胀的东西,楚怀眠微仰着头,生怕它盛不住。明明,明明中了反间计输得一败涂地的是她不是吗?为什么明明是胜者,三年时间却也是这么一副狼狈样子,双目失明内力尽失,收到暗信的时候楚怀眠对着烛火翻来覆去看了好几次不敢相信,她还说自己瘦了,她才是瘦的那一个不是吗?昨晚在诏狱远远瞧着还不明显,如今这样抱在怀里,才清楚地感受到这副身体有多么单薄,因为身体微微躬着,后背的脊骨一点点凸起来,摸上去只咯得楚怀眠心里发疼。

楚怀眠一言不发地把秦负雪置于塌上,翻出之前教人备好的伤药,小心翼翼地抹在伤口上。梁亘恨毒了她,在诏狱里几乎是下了死手,女人身上大片大片的伤,进宫之前只用纱布匆匆裹了,勉强盖住了血腥气就算了事,如今一上药,源源不断的鲜血争先恐后地涌出来,几个呼吸间就染红了床榻。

混元丹的药效越来越弱,喉头间有腥甜涌上,秦负雪怕惹她担心,硬生生地咽了,面上撑出个漫不经心的笑,说道,“明知是苦肉计,王上还是中了吗?”

“孤中的不是反间计吗?”

横亘在两人之间最大的裂痕被这样直白地扯开,猝不及防地撕裂一众血肉,两人一时间都有些沉默,一个在等着解释,一个顾虑太多不知道怎么解释,索性沉默。时间在帝王闷头上药中一点点流逝,一直换了七盆水才将秦负雪身上的伤处理个大概,帝王摩挲着这最后一处伤口,心里面千头万绪,却也理不清楚。

一个红色的楚字,因为涂了特制的药水,故而没有第一天的狰狞,反而显得有些妖冶。这本是荆楚一种独特的刑罚,名唤黥刑。烧红的烙铁配上特质的墨水,可以使得烙印出的痕迹永不褪色。自古以来,儒家有言:身体发肤受之父母。故而此刑在疼痛的同时,相较于其他刑罚还多了一份折辱的意味,有些受刑者甚至宁愿将整块肉活生生剜下,也不愿受此等羞辱。

但是楚怀眠却没有多少愧疚,如果可以,她甚至想要将这个字刻在秦负雪的心上,要的就是永不褪色,一辈子永不褪色才好。好让她一辈子牢牢地记住,她是楚人,是荆楚的人,是她楚怀眠的人。

夜深了,听着身旁均匀的呼吸声,秦负雪才细细地喘了口气,小心翼翼地翻过身来,右手试探地抚上帝王的脸,却又在将触未触的地方顿住,没了混元丹的身子冷得要命,只怕手也暖不到哪里去,秦负雪轻轻地在手心里呵了口气,直到手指终于有了些热气才重新伸了出去。她小心翼翼,手指极轻柔又极缓慢地,一寸一寸地滑过去,从眉眼,到鼻梁,最后悬在了那张温热的唇边,犹豫了半晌终是没有再继续,只在一片黑暗中,在脑海里,凭着记忆一点一点将那张脸补全。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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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第 3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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欺君
连载中蕉叶覆汪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