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小灶

来投军的人大都是同乡,同族的一起,彼此占着便利,多照应些倒也不足为奇。

胖伙夫这个同族他们是知道的。人小力气却大,饭量也很大。李将军帐下不至于苛待士兵,饭菜还是管够的,偶尔还会加一顿荤。

可这营里就是这样,油水少了,吃的东西再多都不顶饿。

可是他一个小卒,又不是将官,可以单独开小灶。也没有银子贿赂伙房里的人。只好厚着脸皮找到他这同乡。

这胖伙夫少不得照应他一二。他这里是管着上层将军们的吃食。随便露下来一点儿残羹剩饭的,也够打牙祭的了。

跟大家的利益又不相干,因此这里的人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大家也都相安无事。

白案上的那师傅又拿了筛子去筛面。他徒弟捧了一个陶罐来。

“师傅,您要的糖和红豆。”

“放那儿吧。”

随手给徒弟捏了个炸的角子甜嘴儿。那师傅忙着净了手,认认真真洗了锅子。大灶上三层笼屉,湿的细布上铺着糯米和藕粉。

有好事的凑过来:“只是要做澄皮?”

那师傅不理会。兀自捅开了火,慢慢的炒着芝麻。

“唉,你懂什么?”胖伙夫笑着推着那好事的人一下。

“老王这是做点心呢!”

男人恍然大悟。

“我说你上次怎么在采买单子上添了那么多零碎东西呢?!”

反正这会儿还没到上饭的时候,那厨房里的人都凑了过来。

“这是要做给督军帐下的吧?老王你还真会赶巧儿。什么时候你们白案上也会做点心了!”

这里有一项缘故。营里都是大老爷们,没人爱那些糕点。白案的师傅不过是馒头,包子,花卷,烙饼,轮流着来罢了。

倒也不是不会做,只不过用不上这些手艺。最不济,逢年过节做些蜜三刀面炸果子之类的。

至于配茶用的东西,真有讲究的文官,那都是让自己的长随去外面买的。这点心比不上其他东西,做的多了吃不完,白放着捂坏了。

盘子里放不了多少,用的料却又既多又杂。有些东西有些虽耗不了什么,却格外费事儿。因为这缘故,都极少做。

就连那中秋的月饼,都是可着劲儿的往大了做。连那模子都要比外面大了不少。里面掺了实实在在的油酥和果子,就是为了让士兵们能多点油水。

总之,点心这东西,跟营帐里这粗糙劲儿不相符。

没人费心费力弄这个。

不过今日这王师傅一露手,大家边都感兴趣了起来。这老王家里面是开点心铺子的家传的手艺。

当下便有人调笑:“得,老王这水磨工夫可算是派上了用场。这新来的督军大人,咱们也算巴结上了。”

王师傅才不管他们这样酸。拿长棍儿眼错不见的翻动搅拌着已经咕嘟咕嘟开始冒热气的红豆。得意洋洋道:“不是我吹,我们家做红豆酥的生意,从我爷爷那辈儿起,在镇上就出了名了。

那小吴真是个慧眼,人家的舌头到底是吃过好东西的,一尝就知道什么叫家传手艺!”

“你这一盘子送上去可不了得!私下贴了不少吧?”

“眼皮子忒浅!”

王师傅笑骂道:“我可算是开了眼。照理说这贵人身边的人,眼睛都是长在头顶上。要我说都是假模假样。

我话就跟你们实说了吧。这做东西的一应开销,小吴都提前给了我,当真就只多不少。

其实照咱们说。这将军贵人们的饮食哪有个定数,还不是上头一声吩咐,咱们想辙。就他给的那些银子,便是大肚子弥勒佛,我做了来他又能吃多少?可是你看看,这就是规矩人办规矩事儿!

胖伙夫赞同道:“是这理儿!倒也不是钱的事儿。,关键是这份体面。

不过额外多做了几个素炒而已。人家就体恤你这份辛苦。说起这儿,我倒想个笑话。小吴说他们公子旁的癖好没有,就是爱干净。那我可不得仔细了去,不然对不住人家这份体谅。

那帮小的们洗菜心我都盯着呢。结果还是出了岔子,也得亏我眼尖呀,下锅前又挨个掰着叶子瞅了一遍,果真让我给揪出条青虫来,当时我的汗就下来了!”

“收了钱办砸了差事,可不是丢人呢!”

一行人哈哈大笑起来。

吴忧出了帐篷没走几步便后悔了。东西看着还好,提起来就很沉。再回去叫人还不够麻烦的。

索性只好提一段路,歇一会儿,提一段路歇一会儿。如此反复,几经折腾。殊不知桑榆就在他身后。李将军和他的副将站在他身旁。

李将军可能是想说几句俏皮话,以转换一下有点尴尬的气氛,便笑呵呵道:“现在的年轻后生比我们那时候虚多了!”

话一说出口,便觉得味儿有些不大对,只好哈哈一笑:“那什么?公子是读书人,身边人一看就知道,那也是读书人,这读书人,肩不能挑手不能提,不挺正常的吗?”

副将干瞪眼看着他,平时也算机灵的嘴唇抖了半响,绞尽脑汁的到底也没接上话。

“是我平日里惯坏了,他确实挺懒的。”桑榆淡淡道。

李长青脑袋一转继而说起公务来。提起这个他是满心的舒畅:“督君您看,咱这大营先前圈的那片地方用来安置战俘已经是不够用了!

照这个态势下去,不消半月。这分而化之的瓦解之计,可是把反叛军消耗的差不多了!”

这些天山下扎营的士兵,每日操练兵马声势浩大。况且桑榆下令修整大军,又吩咐下去,每餐必有热汤。

这汤里可是要实实在在的有肉有料。可即便是大军粮草充足。也不可能供应每一个军卒都能餐餐有热肉汤喝。

军令如山,他们特特播出了几个小队每日只往山上去,什么也不做,只是狩猎。

这狩猎也有讲究。铜锣开道,生怕动静闹得不够大。依照着京城贵人们围猎的架势,先轰了猎物下山。将猎物围到一处,再行射杀。

大军的日子愈发滋润起来,最普通的兵士也是顿顿有肉。甚至还攒了不少皮毛。就是时节不对,要是搁冬季,都是一张张上好毛料。

不过这也不差。李将军已经下令。都将这些毛皮攒着,军中有专门的手艺人懂得硝皮子,好歹做些护膝护甲之类。也算充盈军备了。

山下平地上支起的汤锅里。每日热气蒸腾,肉香味冲天。

躲在山上的反叛军的日子更是煎熬了。原先有猎物,尚可以果腹。靠山吃山,物产众多,不至于饿肚子。

可山道上那盖了官印的显眼的告示,很难让人忽略。虽不敢明着讨论,可私下里人心活动的厉害。

山上再饿不着。可没有药,没有盐,没有干净的水。反叛军之中大多有腹泻之症。加上阴雨缠绵,山地湿冷,最后都转为了伤寒。

因怕被山下驻守的官兵发现,头领们根本不让埋灶做饭。这些人已经许久没有吃过热食了。

现在聚到一起,目光交汇之间,底下窃窃私语。都在交换着匮乏的情报,那日那几个人所听到的,在反叛军中迅速传开。

焦躁的情绪在反叛军中传染开来,每天都有人失踪。不知道是跌落山崖死了,还是到了山下投降。

每天都有人被割了首级。可是现在已经分不清到底是山下的守军干的,还是自己人割了同伴的首级下去领赏,用于减轻处罚。

每个人都焦躁着想做那捕猎的猎手,又害怕自己成为别人猎杀的对象。

可自从官兵大摇大摆的上山之后,情况就更糟了。

官兵们鸣锣开道,他们每日缺吃少穿。体力上根本无法与这些吃饱穿暖的官兵抗衡。只好如过街老鼠一般躲得远远的。

如此几番之后,发现这些白日进山的官兵们并不是为了揪出他们的藏身之所,却是为了打猎,难道底下的大军也没粮食了吗?

还没来得松口气,反派军们很快发现了一个事实。这山上的猎物越来越少。他们也想跟官兵争食物。

可人家是兵,底下驻守的官兵也有数万之众。每日大军的消耗可见一斑。即便是这样,满山的猎物,又能供养大军几日?

山上的猎物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迅速减少了起来。

很多人精神崩溃,终于熬受不住,因为不知道什么时候会有同伴的暗杀。

刚开始是偷偷的下山。到后来则是三五结伴,便如当时加入反叛军一般,也成群结队的下山自首了。反叛军中的头目很是头痛。也曾经下重手杀了些许人,以警效尤。

越是这样,人心越是摇摇欲坠。每天都有人上报。士兵们杀了自己百夫长,集体下山了。

桑榆眺望着远处的青山。这些大多是青壮年。

“审查清楚来历,该罚的罚,该收押的收押。若罪责不重,便发放还家。陛下向来注重农商。这里边有许多被煽动的。罢了,尽快找地方安置。”

桑榆忽然转了话题::“据我所知,令兄是在都水监任职?”

李长青神色一正:“是,那是我本家的堂兄。”

“年年河道淤堵,朝廷年年下播河银子,可这河道还是年年清淤。”

桑榆看着李长青,后者意外的看着他:“折子还是将军上吧。既然管了这一摊子事儿,便管到底。

平日里便按军规严厉管教。将军可向陛下请派出合适的人去监管,若是安守本分,勤恳做工。两三年后可返回原籍。

北边也在垦荒地,修城池。有的是用人手的地方。”

李长青神色复杂,但他是多年老将,虽说是个粗人,但还不至于显露在脸上。这是给他送功劳。

可他和桑榆平时并无交情。至少他这趟回去,罪责是免不了的。

若是把这件事办好了,将隐患变为助力。他这出兵不利之责,两将相抵,实在是想都想不来的好事!

他小心的重新打量着桑榆。麒麟卫主,他可不敢小看。从军多年。每次征战之际,朝廷朝廷派来督战的官员数不胜数,不向上写折子挑刺便是好的了。

他曾经有一位同僚,当年是年轻气盛,不懂得与朝廷派发的官员打好交道,战功也被抹了个七七八八,升迁无望,最后得了伤病,再也无望晋升,从此沉寂至今。

可是桑榆这边,虽然占着协助之命,可这些天观察下来,指挥调度,沉稳大气之态,让人不得不自叹不如。

可桑榆对他如此这般。几乎是把现成的果子让给他,又送了他一条晋升之路。

李长青也不扭捏,只抱拳向桑榆深深一礼:“谢过督军!属下必然会尽心尽力,为陛下分忧!”

桑榆谦和的扶他起身,温和道:“玉林山已经拖得时间够久了。今年的大朝贺,是国朝盛事,陛下亦不希望国朝再有战事。”,

“是啊,”李长青忍不住感慨,虽然他是武将,可亦有承平之心。

“咱们大魏朝,还是太太平平的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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