门太窄,进去时晨姐也不松手。
李娜成功挤进窄门时,本能松了口气。
日料店前台面积不大,她提前订了小包间。
服务员核对了信息,带着两人朝里面走去。过道很长,也很窄。
天花板压在她们的头顶三寸处,恰似今夜厚重的云。
刚拉开厢房的门,李娜就怔了一下。
“我定的是小厢房吧,03号。”她低头看了一眼手中的号码。
徐晨笑着道:“是我换的,这间厢房宽大一些,在走廊尽头,隔音也好一些。”
既然是晨姐换的,这样也好。
两人脱了鞋走进去。
李娜的脚刚落在榻榻米上,就觉得一股酸痛。
穿着高跟鞋的脚早就没了知觉,落地的瞬间又活过来,也知道疼也知道酸了。
她多走了两步,给它多喘几口气。
最后蹭着角落的墙壁坐下,背脊离墙壁很近,随时都能倚靠。
方才挽着她手的徐晨却在两人中间隔了个位子坐下。
两人随便点了一些,服务员上了几碟前菜——凉拌章鱼、凉拌海带、海蜇醋酸菜。
以及一壶大麦茶。
徐晨倒了两杯。冷气从她手边腾过,她躲也不躲,面不改色道:“小娜,姐还没来得及恭喜你——成功转正了。”
“这都是你应得的。当时见到那批实习生,我就瞧着你最符合我的眼缘。”
“身段好、长得漂亮、聪慧,还很努力。”
大麦茶色泽金黄,气味清香。
日本人喜欢冰镇后饮用,会更加爽口。
李娜不太喜欢,入口的感觉冰得硌牙。她也不喜欢日料,但听说日料最贵了,请客是不会掉面的。
而且是请晨姐吃饭,还是要舍得花钱的。
“多谢晨姐。我能有今天,是多亏晨姐尽心尽力地带着我,给了我好多机会,真的很感谢。”她连连道谢。
徐晨笑了。
眼前这个成熟的女人长得不算普遍的漂亮,眼睛细长藏光,鼻梁圆润。
但却生了一张厚润饱满的唇——正如她走起路时,婀娜多姿的动荡。
徐晨惯用正红色涂个满唇,将五官的优点放大,吸引所有人都来看她的这张唇。
红艳,朱色淋漓。
你跟她谈话时,不会看她的眼,也看不得其他处。只不由自主、鬼使神差瞧她的唇。
那张唇一张一合。红成一片,鲜少露出里面的白。
听她说话,你是想不得其他的。
而且也很难与她的观念言语相悖,只能同她苟同。
李娜也不例外。
她很喜欢晨姐的唇,也很想拥有晨姐的唇。
垂下眼。大麦茶水照出她的唇——正红色的大牌口红涂得满满当当,甚至还画出来一些。
尽管如此,李娜也总觉得少了些什么。
名贵的口红涂在她的嘴上,细看能瞧见细细碎碎的纹路,密如梳齿。
恰似拥挤的皱纹、堆叠的A货、那无处下脚的出租屋……
她的唇干瘪、无力,无法滋养名贵口红的光泽。
片刻红消翠减。只紧绷绷咬在她唇上,再吸也没养分,除非喝一口血。
正出神,筷子夹着一条章鱼腿送到她碗里。
“小娜,这个章鱼味道不错。”徐晨的声音清亮,打破她杂乱的思绪。
李娜连忙扯动嘴角,露出笑。
“谢谢晨姐。”
章鱼的脚。
“腕足”,它从头部外套膜边缘呈辐射状伸出体内。表面光滑、肌肉发达,跟人的小腿很相似。
腕间有层薄膜,像是肉裙子。
密密麻麻的吸盘蛀在上面,被简单的日式秘制酱汁盛满,点缀了几片碎黄瓜。
李娜从没吃过章鱼。
“这次这个项目你做的很好,比公司预期的要顺利。我已经跟老板提议给你升职加薪了。”徐晨道。
李娜刚咬了一口,那腕足肌肉在她嘴里崩断。
“嘎嘣——”
断足在她的口中,她有些不敢咬动。半含着囫囵嚼了两下,说话时有些滑稽:“晨姐,真的是麻烦你了。你总是把我挂在心上,我真不知道该怎么感谢你……”
徐晨:“这有什么,这都是你自己争取的。而且就算我不说,老板也早晚会提拔你的。”
“小娜,你不用跟我道谢。今天陪我好好喝一杯,什么事儿都没有。”
她又送了一筷子海带。
李娜嘴塞满了,一嘴的海骚味。
她忍着,不论是吃食还是什么,没有人比她更能忍耐了。
父亲曾经的话,她总是不知不觉落实在生活的每一寸、每一处。
“吃得苦中苦,方为人上人。”
“能屈能伸,才能成功——”
脑海中闪过这些话,李娜伴着满嘴海鲜生生咽下去。
她的身体依旧排斥,没有嚼碎的残肢捆着断海带挤着她的喉咙。
刚碰到贲门,它便绞痛着收缩,将这臊腥呕出去。
呕到一半,又被李娜重新咽回去。
她的脸涌起潮红,垂着眼睛继续往嘴里送餐,强迫倔强的身体屈服。
“嘶啦——”
厢房的障子门倏然拉开,一道暝色的光侘寂般刺入。
米白色的榻榻米上拓出一道影子,被走廊的灯光拉得很长。
影子不偏不倚,压在李娜的身上。
她后背一抖。四肢骨头本能僵硬如石,屈伸不得。
“哎哟,张总。”徐晨认出男人,率先开了口。
“张总也在这里吃饭啊,真巧。”
张保国低着头,下巴上的肥肉叠成一团。他发笑的时候,像是那团肉在笑。
“哈哈哈……我说怎么这么眼熟,原来真的是你们啊。”
他说着,就迈着步子进来。
李娜余光瞧见他用脚褪下皮鞋,动作熟练迅速,隐约带着急切。
她抬眼看向晨姐,下意识挪动了一下。
整个背都靠在墙壁上,影子也蜷缩在角落里。
徐晨很快看出她的不适,轻轻拍了拍她的手背,小声道:“今天真是不敢巧,在这里碰上他。你别担心,晨姐在呢……”
那道黑色的影子压在她的身上,越爬越近。
熟悉的手掌搭在她的肩头,鼻尖又嗅到了油脂的味道,足以盖过海骚。
“诶,你是叫小娜吧?”
“今天还真是巧,我就说我们特别有缘分……”
“你怎么一动不动的,来,一起喝一杯。”
“我给你说,这出来打拼,还是要大胆一些。尤其是你们这些年轻的小姑娘,不要整日里畏手畏脚的,喝酒的时候也要大口大口喝!”
“对,就是这样,像你领导一样,爽快一些——”
“你多大了?看你这模样,应该大学毕业没多久吧,跟我女儿差不多大,真好啊……青春靓丽,正是好时候。”
“现在年头不好,很多项目都很难的,钱也不好赚。所以说你们年轻人啊,看到机会要有勇气抓住,说不定就能改变人生了哈哈哈哈哈……”
“诶,你怎么了,小心点儿——可别摔了。”
徐晨忍不住开口,拉了一把男人。
“哎呀张总,你不要灌她了,她还是个小姑娘。我陪你多喝几杯,你别欺负她了。”
李娜的耳朵听不清楚。
她只感觉胸闷气短,口眼也变得壅塞不通。
只留下鼻子,嗅得见。
中年男人的身上一股厚重的油脂味,肥甘厚味、腥膻满腹。
像是刺激她胃袋贲门的腕足,绞得她胸腔糜烂,本能干呕了好几次,却又伴着酸水往下咽。
“呕!————”
她再也忍不住,趴在盥洗台边大吐特吐。
胃液包裹着未消化的东西一股脑喷涌而出,挂在瓷白盥洗盆边——没嚼碎的章鱼脚、海带、厚蛋烧……
腥臭的、酸腐的,强行咽下去的。
她冲了好半天,才将这里清理干净。
腥味犹存,她的一呼一吸间都难逃磋磨。
“你没事吧?”徐晨关切的声音从身后响起。
李娜下意识抬起头,看见镜中的脸。
晨姐蹙着眉,关切地询问她的情况,从表情间也能看出她的焦急。
“你怎么样?小娜,还好吗?”徐晨将她扶稳,任由她短暂倚靠。
“我没事,只是胃有点不舒服。”李娜道。
徐晨:“你脸色太差了。你先回去吧,我回去应付他就可以了。”
李娜:“我这次怎么可能再丢你一个人。”
徐晨笑了:“学会担心姐了。”
“没白疼你,好孩子。”
她伸出手拍了拍李娜的肩膀,一如既往地不轻不重。
温和的安慰响在耳边,“你放心好了,我没什么事,随便打发一下我也就回家了。”
“你先回去。脸色太差了,熬不住的,身体要紧。”
“给你打了车,已经到门口了。今天回去好好洗个澡,明天正好是周六。”
徐晨扶着她,安抚她的状态。
李娜却之不恭,被塞进出租车后座。
“晨姐,真的谢谢您了。”她按下车窗,拖着一口气道谢。
徐晨扬起笑,从包里取出一瓶奥美拉唑肠溶片。
“实在不舒服就吃两颗,别挺着。”
……
车子行驶在街道上。外面的灯光缭乱,被划过的车窗玻璃抹成一团光斑。
李娜恶心得蜷缩在后座,往嘴里囫囵塞了两片药。
须臾,不那么疼了。
她的四肢依旧没张开,昏昏沉沉地泛起困来。
车子熄火了,车厢有些冷了。
她蹙眉睁开眼,正准备拉开车门下车。
熟悉的味道侵犯过来,油脂味。
一只肥厚壮硕的手攥着她的胳膊,试图将她拖下去。
李娜心头一疼,本能想要挣扎。
四肢却没有力气,一星半点都没有。
她的身体僵直,老实地瘫在座位上。被拽着、拖着也没无所作为,毫不挣扎。
身体先她一步屈服了。
身体死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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