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妈,谁家还没碗高粱饭,咱做得不够就直接跟姜婶说,让她给孩子盛两碗来不就行了。”
小北觉得这也不算个事儿。
“是是,你看我这脑袋没反应过来。”
王桂珍转身趴墙头喊姜家媳妇去。
姜大娃他妈付三妮一边回屋盛饭,嘴里一边嘀咕着,“说得好听,请我俩娃吃饭,结果饭还得自己带!给两勺子肉汤也值得显摆?”
大娃他爸姜家旺扭了腰,这两天没去上工,听这话瞥她一眼,“那你倒是别让孩子去啊!”
“干啥不去!咱家秤还在她家呢,吃点应该!”
付三妮盛了满满两碗,使劲按压实了,拿出去给王桂珍,“嫂子你告诉孩子,吃不了带回来,别糟践了。”
吃不了带回来,那饭里有肉汁,她能捡一口。
王桂珍没明白,“你这盛得也太多了,要不拨回去点吧。”
“不用不用,俩娃能吃着呢。”
等送了饭回来,付三妮吃了两口自家的更觉得难以下咽,“你说她家也真是的,就不能大方点送一碗过来?非让孩子过去吃,真有她王桂珍的。”
姜家旺都不爱搭理她,自己往嘴里扒着饭,就咸菜吃挺香。
老许家这头,一家六口加上姜家两个小的,都捧着饭碗,眼巴巴地等着许小北给分菜。
以前吃肉就是一人分一块,大家没听说过什么叫肉汁饭。
只见许小北把勺子放到肉汁盆里,使劲转了两圈,确保肉丝跟肉汁混合匀了,才舀出来,按顺序给大家盖到饭上,又给每人分了几片猪肝。
许小北调料下得足炖得时间又长,料味全渗到肉里面去了,肉丝颤巍巍的一咬就断,吃起来有点甜有点咸,很香人又不腻。
家里做的是高梁饭,里面加的小米也都被染红了,许小北一勺子红亮亮的肉汁浇上去,高梁饭马上变得高级起来,就跟端着一碗红宝石似的。
平常高粱饭做出来没弹性,干巴地扎嘴,今天小北先用水泡了,吸足了水份的高梁米软糯了许多,再拌上浓稠的肉汁,一口下去……
没治了。
一桌子人除了偶尔冒出句“香”“好吃”和几声美到吸气的声音,几乎不说话,全都闷头吃。
小北扒了两口饭,提醒大家就着蒜茄子和腌黄瓜吃,大家伙才各夹了一筷子。
然后就发现,这么配起来更好吃了。
姜家那两个小的吃得满嘴巴上都是黏糊糊的汤汁,一边吃一边喊着香,说回家也要让自己妈做。
许小北趁机拉了一波广告,“大娃二娃,姐明天中午和晚上就在公社附近卖这个肉汁饭,你俩明天白天就帮姐去宣传一下,要是来买的多,晚上姐还请你们吃饭好不好。”
“好!”大娃举手保证。
第二天,许小北起个大早开始做糖霜花生。因为昨天买了肉,白糖就没买够,所以许小北只能又跟许老太借了十块钱,上供销社去多买了许多白糖回来。
炒花生,熬糖,撒粉。
前面的步骤中规中矩,就是到撒粉的时候,小北做了点手脚。
前几层的粉用的是供销社买的土豆粉,纯是纯,就是有点黑,瞅着脏。
所以最后她撒的是超市拿出来的淀粉,薄薄裹那么一层。
一场扫黑风暴过后,花生变成了良民。
花生做好后,小北说要让许小南帮着卖,王桂珍一摆手,“让你姐去上工,我就会卖。”
昨晚她已经好好把秤给认准了。
她这辈子的愿望就是想进城当个供销社营业员,连她现在这个发型都是按营业员的样子弄的。
她知道自己没多少文化,不能像朱凤琴一样进厂子当工人搞技术,可当个营业员会收钱找钱就行,她有什么不行的。
今早她特意给自己最好的布衫套外头了,就想早早地圆一下这个梦。
小北劝说:“妈,上午你自己卖倒是行,可中午时候连花生带肉汁饭的,我怕咱俩忙不过来,万一拿自家花生换咱家花生的多,那更得忙,要不我姐也别去上工了,咱娘仨一起,行不?”
王桂珍破天荒点了个头。
今天天公做美,气温回升了不少,到八点多的时候,那些没上工的妇女们陆续从家出来了。
有端着盆要洗衣裳的,也有趁露水不重了要上山采山货的。
这些人结着伙,路过公社岔路口时,发现了许家的摊子。
说是摊子,实际是摆了两个板凳,每个凳上都放了个盆,里面冒尖两大盆东西,看着跟面粉似的,雪白雪白的。
“桂珍嫂子,”有人过来搭腔了,“你这是干啥呢?”
“我自己家做的糖霜花生,可好吃了,要买点不?”王桂珍说着,直接拿了一粒塞人嘴里了。
许小北突然觉得,她这个妈,还挺适合做生意的。
本来她还在心里合计怎么开口劝她妈搞试吃呢,结果人家先行一步!
花生裹了糖霜后看起来很大颗,吃起来又脆又香又甜。
试吃的媳妇一口咬下去,才嚼两下就猛点头,“嗯!甜!香!”旁边人赶紧瞪着眼问,“好吃,真好吃?”
“好不好吃的,试试不就知道了?”王桂珍抓起一把,一人嘴里塞了一颗。
几个媳妇吃完就迈不动步了。
“嫂子,这是用花生做的?咋卖?”
王桂珍竖起一个手指头,“一块钱一斤。”
“咝。”几人倒吸一口凉气,是好吃,可这价钱也操蛋得一言难尽啊。
眼看几人就要被价格劝退,王桂珍没了主意,回头看了一眼许小北。
许小北笑呵呵走上前,声调还是软软的,“各位婶子,东西咱自家做的,够上点本钱就卖,就挣点辛苦钱。这花生在县供销社卖一块一,还得有糖票才卖,而且他那花生做得哪有咱家的实惠,就裹了薄薄一层糖,你看看咱们的。”
小北顺手掰开一颗,给她们看横截面,“看看咱这糖多厚!”
这些妇女不知道花生是怎么做出来的,就以为这厚厚的糖衣全是白糖。
她们知道白糖六毛八一斤,花生三毛一斤,加一起就是九毛八。本钱都九毛八了,人工柴火钱还不值二分?
况且在这儿买人家还不要糖票。
几人神色有些松动,许小北又放了个大招,“婶子手里要是没有现钱,回家拿花生来换也行,只要花生好,三斤换一斤,比拿现钱买还便宜一毛呢!”
农村人更喜欢以物易物,在他们眼里,钱是钱,自家地里产出的农作物除了大米白面都不是钱。
一听说这个,洗衣服的不下河了,采蘑菇的也不上山了,全回家取花生去了。
聂大柱媳妇也回家取花生去了,刚装挎兜里出了院门,差点让姜家那俩满街跑的娃子给撞倒了。
俩娃子就跟送鸡毛信似的,见人就宣传,说老许家到了中午有肉汁饭卖,汤浓肉香,吃一碗就想吃第二碗。
俩孩子一边舔嘴唇一边说,弄得聂大柱媳妇还没见着啥叫肉汁饭就已经受不了了,又返身回家,上地里拔了根大葱,抹上大酱赶紧吃两口压压馋虫。
就这样,不到两个小时,许小北用十五斤原料做出来的将近三十斤花生就都卖完了。
可是一上午现钱只收了五块,是没种花生的人家给的。付现钱买的许小北都多给人抓几颗,省得心里不平衡。
其余的全是拿花生换,一共换回来七十多斤。
王桂珍美得嘴都快咧到耳根子去了,赶紧催许小北回家接着做。许小北却往板凳上一坐,“妈,今天不卖花生了,以后每天就出三十斤货,卖光拉倒。”
王桂珍所有美好的憧憬被一瓢凉水浇得稀灭,“你是不是傻,趁着有钱你不赶紧赚?”
“妈,你不懂,无限供应的商品就勾不起客人的购买欲了,我们得搞饥饿营销。”
“什么欲,什么饥饿?”王桂珍听不懂了。
许小北吐了口气,“这都是县供销社的香兰姐教我的,人家是那里的营业员,懂得怎么卖货,妈你就听着吧,没错。”
不听也没招啊,手艺是许小北的,王桂珍又不会做,只能拎着换来的花生,娘仨去供销社换钱。
一早许小北来买白糖时是范丽梅卖给她的,这时候范丽霞也来了,不知为什么,眼圈红红的,范丽梅正低声在劝她。
许小北一进来,范丽霞就把头偏一边去了,一副欠了她十块钱的样子。
许小北没理她,跟范丽梅打过招呼,说要卖花生。
这里供销社的收购价低,可许小北总不能老往县里跑,所以尽管给的是两毛九一斤的价,她还是同意了。
她只卖了三十斤,卖的钱都买了白糖和淀粉,剩下的四十多斤拖回家,用来当做原料。
刚到家放好花生,王桂珍就让许小北好好算算挣了多少钱。
小北没心思弄这零碎账,就跟王桂珍说,“妈,咱卖一斤糖霜花生出去基本就是赚四毛,今天卖了多少?”
“二十八斤。”王桂珍低头,嘴里念念有词,就跟被什么东西上身了似的,过了好一会儿,猛地一抬头,“挣了十一块二?”
许小北:……
您这一出,不光能卖货,还能辟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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