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雪桢没想太多,简单跟他汇报了下这些天的工作,聊起了明天的囊状淋巴瘤手术,“手术时间定在上午九点。”
凌玉荣点了点头,“我晓得了。”
“那我就先回办公室了。”
察觉到老师似乎精神不太好,苏雪桢很快退了出来,出来的时候正好看到魏娟正在陪挂吊水的孩子聊天,她脚步顿了下,最后还是没说什么,安静回了自己办公室。
进手术室这件事对苏雪桢来说还是挑战,现在回想第一次主刀的经历仍是胆战心惊的。
拿到高中通知书那年她没能入学,被分配到洪江市印刷厂人资科,待了三年后受推荐以工农兵资格进入洪江医科大学学习,本来两年就该毕业的,因为是医学专业,学校又让多读了一年实践课。
所以实际算下来,苏雪桢只读了3年的医科大学,很多知识都停留在理论方面,从医跟她在印刷厂人资科的工作完全不一样,这是一个在上岗时就要求高技能的行业,但每年医学相关专业的毕业生屈指可数,更不要提前些年一度停招,医生实在太稀缺了,一个人恨不得当成五个人用,很难给她留时间慢慢成长,实习阶段两个月就结束了,然后直接把她扔到了儿科,那时儿科还只有凌玉荣一个医生在。
刚开始真的是手足无措,好在家里苏父苏显国也是外科医生,头一年在凌玉荣跟苏显国的帮助下,苏雪桢才得以迅速成长起来,慢慢在工作中找到了认同感和归属感,但儿科是个很庞杂的学科,涉及的专业方面格外多,什么都要你会一点,最好还要精通,学无止境,穿上这身白大褂只是一个开始。
手术前8小时需要禁食,考虑到年龄小,第二天还要动手术,闹起来家长真有可能心软喂点吃的,临下班前,苏雪桢不放心又去了趟马宝成的病房,又叮嘱了一遍。
马宝成父母下班还没赶过来,病房里只有他爷爷奶奶在,老人家连连保证零点后就不再给他喂吃的。
日头还未落,空气中满是燥热,苏雪桢把自行车推出来,跨上去骑回家,这会儿正好是下班时间,路上满是自行车,叮铃铃的车铃声和蹬车的咔哒声组成了独特的乐章。
交叉路口,站台上的交警挥着旗指挥交通,随着旗落下,苏雪桢跟着车流左转,这是她回家的路线,沿着这条路直走就是她所在的大院,路过岑柏常买早餐的国营饭店,苏雪桢走不动了。
想着明天还有一场硬仗,提前给自己鼓鼓劲,她进去买了半只卤鸡,又点了道凉拌藕,往布袋里一放,挂在车头上,不一会儿就骑到了大院门口。
苏雪桢下了车,慢慢推着走进去,大院里除了他们夫妻俩,都是自己做饭的,这会儿都在厨房忙活,各家有各家的饭香。
梁恩阳跟他隔壁的钱海正在院里玩玻璃球,俩人今年刚上小学一年级,脖子上还挂着红领巾,蹲在地上跟两团毛球球一样,本来气氛正和谐,突然就吵了起来,钱海先骂的,“你个傻蛋,用这么大劲肯定弹不进去。”
梁恩阳不信,盯着球看,祈祷能进洞,然后就见那圆滚滚的玻璃球滚到了苏雪桢脚下,他看了一眼就怂了,但玻璃球是自个好不容易攒够钱才买的,一个都不能丢,只能硬着头皮走过来捡。
苏雪桢先捡了起来,“给。”
梁恩阳接过,又瞄了她一眼,一句话没说又跑了。
苏雪桢无奈笑笑,知道这娃估计还记着她之前给他打过针的事,由他去了。
“说了你偏不信。”
钱海无语死了。
“你最牛行了吧。”
梁恩阳气冲冲揣上自己的玻璃球要回家,钱海不服,伸出手要球:“你这人咋耍赖呢?把我赢的给我。”
“这局没比完,为什么要给你。”
“你又来这招是吧?”
钱海怒了,气得脸通红。
两人很快又吵了起来,对着嘶吼,本来争论玻璃球的事顿时突变为比嗓门大赛,自尊心的对决,音量一声比一声高,好在很快被许青青吼住了,“你们俩小兔崽子,又给我嚷嚷是吧!!!”
许青青家有个小妹妹需要安静呢,俩男孩顿时熄了火,不闹了,改为小声嘀咕,互相埋怨:“都怪你。”
苏雪桢拿出钥匙开锁,住久了习惯这个热闹也不觉吵闹了,把菜放下后去厨房淘了点米下锅煮米,她把煤炉子上的水壶拎出来换成锅,看了眼煤球炉的情况,早上岑柏上班前放的煤球这会儿烧的只剩一点火星。
苏雪桢用钳子把已经燃尽的煤球拿出来,又垫上去三层煤球,把锅放了上去煮米。
刚做完这些,岑柏也回来了,到家就找她在哪,除了两个菜,手里还拎着一袋水果,“西瓜便宜,都是本地的,算下来一斤快九分五了。”
“我看香蕉和苹果也不错,就都买了点。”
岑柏警局离家稍微远一点,不过偶尔也会加会儿班,两个人没一定谁先回家,刚开始关于买菜也经常闹笑话,比如俩人各买了两份,又或者都以为对方买了怕多买反而没买,久而久之就形成了一个共识,轮流买,今天属于苏雪桢心血来潮想吃,就又撞了一起了。
屋里太闷,岑柏索性把风扇搬到院子里,菜腾到盘子里端到了他们门口的小桌上,这块有棵樱桃树,容易招虫子,苏雪桢怕蚊子,又去点了盘蚊香放在脚下。
桌上一共四个菜,两碗米饭,风扇呼呼吹着。
苏雪桢先夹了块卤鸡肉,肉质很嫩,香而不腻,回味无穷,岑柏今天表现的格外饿,很快吃掉了半碗米。
“今天怎么这么饿?”
“昨个城西有家化工厂保险箱被盗了,一直在查案,午饭都没来得及吃。”
岑柏早先在刑事侦察处,前两年跟治安处合并了,也换了个名叫治保处,统管刑事犯罪。
“这不应该是政保处管吗?”
苏雪桢纳闷。
“闹出了人命,当晚的值班人员被杀了,整个涉案金额超过两千块,局里重视,就交给我们治保处管了。”
一碗饭下肚,总算没那么饿了,岑柏缓了口气,解释道:“团伙作案,性质比较恶劣。”
两千块算是个大数目了,难怪重视,苏雪桢嘶了声,要知道,她跟岑柏俩人工资加一起一个月才一百来块,每个月基本能存个六十块算不错的,这还是在午饭能在各自单位吃的情况下。
岑柏吃完又加了一碗饭,四个菜也都光盘了,吃完饭他去收拾了,苏雪桢坐在椅子上纳凉,夹了块西瓜,很甜,她满足地眯了眯眼睛。
许青青一手拎着学步车,一手抱着闺女,朝她走了过来,眼睛努了努,示意她对面的房子,“老王一家把这房子卖了,新住户明天搬来。”
苏雪桢递给她一块瓜,想到了早上看到的乌龟车,“早上看到有辆车帮着搬家了。”
许青青把于贝妮放学步车里坐着,顺势坐了下来,咬了一口瓜,从中掰了一点给闺女:“一家三口,夫妻俩都在手表厂工作,儿子比我家贝妮大一岁。”
西瓜甜丝丝的,于贝妮吃完还要。
岑柏挑的瓜好,瓜籽很少,苏雪桢仔细掰了块没籽的,喂了一小块给小姑娘,笑道:“还没搬来呢,你怎么知道这么多?”
“长嘴就要问嘛,何况未来说不准要一起做邻居几十年,多了解一点也好。”
许青青对她们夫妻俩的交友方式颇有微词,“你跟岑柏也是,当时要不是我们热情,说不准咱俩现在也坐不到一起聊天。”
“俗话都说,远亲不如近邻,邻居家搞好关系不是啥坏事。”
苏雪桢心想也是,她们夫妻对于交友确实淡薄,她因为是独生女加上平日里工作忙就独了点,岑柏呢,就是站在那就有种生人勿进的气质。
岑柏这时洗完碗出来了,直接坐到了苏雪桢旁边,时间也晚了,许青青担心闺女闹觉,抱着回去睡觉了。
忙碌了一天,两人都累了,把风扇搬回去,洗完澡就睡了。
第二天的上午,在岑柏追凶的同一时间,苏雪桢走进了手术室,她静静看了看病床上躺着的马宝成,想着方才进手术室时他的家人期待的眼神和小朋友开朗的笑容,跟凌玉荣对视一眼,冷静沉声道:“手术开始。”
马宝成的囊肿主要分布在颈部,药物很难起作用,只能手术切除,苏雪桢深呼一口气,正式开始了手术,囊肿偏小,沿皮纹做横形切口,切开皮肤、皮下组织后,内里的囊肿逐渐显露在眼前。
囊壁薄,极其容易撕裂,苏雪桢小心用组织钳钳夹切除部分皮肤做牵引,沿包膜做锐性、钝性分离,囊肿浅部分离掉之后,头疼的点来了,有囊肿与颈动脉鞘粘连。
凌玉荣等待她的反应。
苏雪桢动作没有丝毫犹豫,神情专注,先切开颈动脉鞘和神经鞘,再细化分离,过程缓慢又细致。
囊肿数量小而多,每个都可能涉及到别的神经或血管,都不容松懈。
时间一分一秒流逝,一小时过去了,两小时过去了,麻醉医生谢玉田惊讶于苏雪桢的耐心和定力。
凌玉荣眼里渐渐也涌现出赞赏,苏雪桢心无杂念,屏息继续手上的工作,在囊肿极其难以分离的情况下,先切除大部分,剩下残留的内壁,用2%碘酊及75%乙醇烧灼。
手术总耗时三个半小时,总算切除了绝大部分的囊肿,其余可术后放疗。
苏雪桢总算松了一口气,这才有余力去看凌玉荣,在得到对方肯定的眼神后,开始进行收尾工作,先腔内止血,后放置皮管引流,最后开始逐层缝合伤口,加压包扎。
手术室的灯啪一下灭了,马宝成的家人齐齐涌到了门口,苏雪桢淡定走了出来,摘下口罩,这才露出今天的第一个笑容,“手术很成功。”
马宝成家人喜极而泣,一个劲说谢谢。
对病人家属来说,最安心地莫过于此时的这句“手术很成功。”
手术这段步骤描写出自天山医学院有关颈部囊状淋巴瘤切除术的彩色图解~
西瓜价格出自国内某市地方志价格志第十五节水果价格——西瓜价格,1976年收购价为每斤0.054元,零售价是每斤0.094元。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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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章 第 5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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