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天准本是看到这位同志手臂内侧一闪而过的红点,觉得有些眼熟,像是在哪里见过,还没来得及细想,下一秒就被人分了一半瓜子。
看着伤员同志抓着一把瓜子悬在空中要递给自己,他鬼使神差接过,道了谢。
“过年好。”秦羽荞难得见到个形单影只过年的同志,这会儿倒生出些知己相遇的感慨来。
“过年好。”顾天准想起正事,正色道,“我舅...总政文工团的李团长让我顺道来问问你,要不要回团里过年?我们开了车来的。”
秦羽荞今天本该在舞台上跳舞,然而此刻却穿着蓝白条纹病号服坐在病床上,她觉得这时候待在医院挺好,要是见着那大礼堂保不准自己就悲伤起来,于是婉言谢绝,“谢谢好意,我就不过去了,来来回回地对这脚伤也不好。”
顾天准本就是受人所托顺道问一句,便也没有勉强,随即离去。
不过走的时候,手里攥着一把这位热心女同志送的瓜子。
教导员吴峰在吉普车驾驶室里等了一会儿,见到人出来,忙问道:“你去哪儿了?我拿个药的功夫你就不见了。”
“我舅妈让我顺道去接个文工团的战士回军区过年。”
“人呢?”吴参谋长探头往外看了一眼。
“那个同志说不回去了,就留医院。”顾天准关好车门,手往大衣兜里一摸,一把瓜子。
吴峰开着车,眼睛瞄到旁边男人手里的瓜子,开车过来的时候人还没有呢,“你去医院买瓜子了?”
这可稀奇。
“不是。”顾天准看着手里的瓜子,想着那个腿在空中的同志弯了弯嘴角,“来,吃点。”
“别,我不爱嗑这玩意儿,干嗓子。”
“也是。”顾天准随口附和着,却拿起一颗瓜子放进嘴里。
婉拒了吴峰看文艺汇演的邀请,顾天准踏着大礼堂里隐约飘出的音乐声独自回了家属楼。
军区家属院坐落于西北方,大院里,团级干部是独栋小院,团级以下干部是家属楼,十多楼林立,一楼四层,每层六户人家,每户四五十平不等,倒挺宽敞。
他刚调来不久,搬进了家属楼最里面的一栋,三楼六号房,两室一厅。
旁边的三楼五号,是二营长程前家。程前,他念军校时的同学,不过两人一直不太对付,或者说,是程前单方面和顾天准不对付。
“顾叔叔。”
刚拿钥匙开了门,顾天准被程前的闺女圆圆叫住了,圆圆这孩子是个自来熟,和自己见了几回面,知道自己是爸爸的同学就跟自己亲近起来了。
“圆圆,嫂子。”
温倩一手牵着闺女,一手提着个袋子,顾天准扫一眼便看到里头装着的麦乳精和水果,瞧这架势,不是去看望病人,就是去送礼道贺。
两人寒暄几句,圆圆却拉着顾天准裤腿不撒手,小姑娘挺喜欢顾叔叔,这会儿仰着头委屈巴巴开口,大眼睛里蓄着亮晶晶的光,“顾叔叔,我现在成大坏蛋了,你把我抓走吧。”
顾天准:?
他看一眼温倩,却见到她一副无奈的模样,接着又听着圆圆道。
“我爸爸也是军人,但是他肯定不忍心抓我,你也是军人,你抓我吧。”
“圆圆,别闹你顾叔叔。”温倩不知道闺女一天到晚怎么这么多稀奇古怪的想法,伸手要把她拉回来。
“你犯什么事儿了?”顾天准倒觉得圆圆机灵可爱,便半蹲下和这个四岁的小姑娘对起话来。
“我害一个漂亮阿姨受伤了,我是坏蛋。”圆圆努努嘴,讲述自己的‘罪行’。这些天一她直有些自责,尤其是听说漂亮阿姨因为自己不能上台跳舞,更是愧疚得今天的文艺汇演都没去看。
要知道,她之前可期待看文艺汇演了。
顾天准听了温倩补充的来龙去脉,揉揉圆圆的脑袋,问她,“你是故意的吗?”
“当然不是!”圆圆回答地很大声。
“那阿姨怪你没有?”
“没有。”
“那你跟阿姨道谢,然后多去看看她,让她早点好起来。”顾天准想到先前见到的病号,那位女同志受了伤,可磕着瓜子还挺开心的,于是他从兜里掏出那把瓜子递给圆圆,“你再给人送点瓜子,现在病号可能都爱吃这个。”
圆圆被人哄了一通倒开心了,小姑娘肉嘟嘟的双手捧着瓜子,乖乖点头,“那我给阿姨带去。”
“老程呢?看演出去了?”顾天准把圆圆哄好了,又跟温倩搭话。
“程前又去公安局了,你也知道的,他一直不死心。”
顾天准和程前认识多年,自然知道他对被拐的年幼妹妹的执着,“现在各项技术先进不少,兴许真能有找到。”
温倩也不知道是不是真能找到,只点点头。
*
送走圆圆和她妈妈,顾天准进屋拿暖瓶倒了杯热水,左手受伤后,生活偶有不便,问题倒是不大。
他这伤是上回演习的时候救人伤的,估摸再将养一个多月才能好全。
坐了一会儿,他倒水准备擦个澡,医院医生让他别沾水,可总不能不洗澡,自个儿家里,倒盆热水拿毛巾擦擦也行。以往都是洗的战斗澡,几分钟就能搞定,这下手受伤了,光是脱个衣服都费劲。
顾天准14岁念军校,后来在战场打拼多年,身板硬,结实有劲儿,浅麦色肌肤上留下了不少战功赫赫的证明,大大小小伤口不老少掩在军装下,都是平日看不见的军功章。
忙活完擦澡的事儿,他合衣睡了会儿,最后是被敲门声叫醒的。
今儿过小年,大伙儿都忙着高兴,也不知道谁会往自己这空荡荡的屋里来,顾天准一开门,见到门口的舅妈——总政文工团的副团长李秀琴。
“刚睡醒?”
“嗯,您坐。”顾天准招呼人坐下,临时翻出个搪瓷盅,拿去厨房冲洗两遍,这才泡了茶端出去。
李秀琴接过茶,打量人两眼,冯部长外甥模样俊,倒是和自己男人有点像,眉眼锋利,棱角分明,毕竟外甥随舅嘛。她再扫一眼屋里,家具没两样,倒是把屋里显得宽敞,当然也可以说是冷清。
随口问了托他带秦羽荞回军区的事儿,听说人婉拒了,李秀琴也没放在心上,转头开始说道外甥的终身大事。
“你今年也二十六了,就不出去相看相看?”她和冯部长结婚后,也算是看着顾天准长大的,家里感情不错,上回见到他妈,人就逮着自己发牢骚,把儿子给数落了一通。
顾天准妈妈是个急脾气,觉得二儿子不受管教,觉得天高皇帝远就不把自己的话放心上,大儿子和小儿子孩子都下地跑了,他还没个着落。
“舅妈,您是不是受了我妈的托?”顾天准挺直脊背坐在椅子上,多年当兵习惯了,说这时话时,微微前倾,“您甭听她的。”
“你这小子。”李秀琴摇摇头,无奈笑笑,“你到年纪了,以前在战场上是没时间考虑,现在不一样了,也是时候考虑个人问题。你隔壁同学孩子都好几岁了,你就不急?人老婆孩子在家,看看你,一个人屋里空成啥样了!”
受人所托,忠人之事,李秀琴拿家里小姑子也没法,“不然我给你安排相亲,你去看看。”
“别别别。”顾天准连连摆手,身子往后一靠,这才卸下劲儿来,“舅妈,相亲就算了,我自个儿结婚,自个儿找对象,找个我自己欢喜的,成不?”
“嘿,你还看不上我们相亲结婚的?你们这些小年轻是不一样了。我知道,现在都时兴自由恋爱了是不?”李秀琴心里有数,这人打小就不是个爱听安排的,自己主意正得很,“我和你舅舅,你爸妈不都是相亲结婚的嘛,日子照样过得挺好。”
“那是,你们日子过得不好,能有我和大伟的事儿吗?”大伟是李秀琴的儿子,和顾天准岁数相仿。
“你别跟我皮,反正这话我是传到了,到时候你妈那儿你自己去交差。”
“成!”顾天准点头颔首,“我抓紧,争取半年内找个媳妇儿,一年内让她抱上孙子,您看这成不?”
李秀琴听他没谱的话直摇头,这人答应得越快说得越好听,越代表他没把这事儿放在心上。因为三年前他也是这么跟家里人说的,敷衍得很。
可她也说不出什么重话,毕竟不是自己孩子,“你以为这是你行军打靶啊?还半年一年的,瞎保证,我瞧你就是没上心...”
把人又说教了一通,李秀琴才在顾天准的连连保证下离开,收拾收拾准备晚上回京市。
顾天准准备去送他,李秀琴念及他还伤着不许他送,这才作罢。
*
军区医院。
秦羽荞找护士问了时间,算算文艺汇演的节目流程,这会儿应当正好是《草原女民兵》的群舞时间。
浑厚动听的马头琴声飘荡在大礼堂上空,悠扬琴声仿佛带着台下几百名战士来到了广阔的大草原,文工团舞蹈队的演员们踏步而出,扮演着一群在草原上巡逻、救人、训练的蒙古女民兵。
蒙古族舞蹈的轻捷矫健与芭蕾舞的左右弹跳,众多舞蹈元素集中展现,多日的训练成果显著,文工团女兵出色完成这支群舞。
秦羽荞听过无数遍《草原女民兵》的曲子,此刻,她坐在病床上,嘴里轻声哼着曲调,婉转悠长,应和着远方大礼堂里的群舞表演,在跳跃节点便轻轻抬没有受伤的右腿......
伴随着乐曲尾声,文工团的八个舞蹈演员一字排开,随着节拍左手叉腰,右手舞动,踏步退场,台下掌声雷动,经久不息。
秦羽荞哼完曲调,侧头看向窗外,望着大礼堂的方向,似乎能听见热烈的掌声响起。
惦记了一天《草原女民兵》舞蹈的秦羽荞下午睡觉做了个梦,梦里面有一个漂亮的舞蹈演员,模样姣好,可她压根不认识人家。那人刚跳完《草原女民兵》,换下演出服便回家见孩子。
小女娃瞧着就几个月大,咿咿呀呀学语,挥舞着双手和妈妈逗趣。过了一会儿跑进来一个几岁的小男娃,嚷着要看妹妹。
兄妹俩一个不会说话,一个叽叽喳喳,哥哥还用手戳戳妹妹的梨涡,两人互相看着呵呵笑起来。
瓜子:我走了,我又回来了~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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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第 3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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