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02
姜玉坐在床上饶有兴致地看夏成则走进走出，他看着很忙的样子，其实不过是烧了一壶水，把水壶灌满又拿走，再拿出去晾凉了拿进来，如此这般进出了四五次之后，她终于发声了。
“我能喝水了吗？”
夏成则一下子僵在那里，像根木头一样。
“水啊。”姜玉又催。
夏成则如梦方醒，急急忙忙走过来。
步子迈得大了，海碗里的水溅出来，泼湿了另一条被单。
他连忙抬起头看姜玉，见她笑吟吟地望着自己，下意识地说：“我去找妈再要一床被单，你先睡——”
“这床就够大，一起盖嘛。”姜玉喝了一口水，优哉游哉地说。
“啊？”夏成则这次是真的惊呆了。
他嘴巴微张，傻乎乎地看着姜玉，完全说不出话来。
结婚以来，是她提出分开睡两床被子，也是她不愿意搭理自己，夏成则知道媳妇嫌弃他年纪大又跛脚，父亲要不是大队副书记，像姜小玉这样的漂亮姑娘绝不会嫁给他，心里有气也正常。
老实寡言的夏成则不愿强迫，一根筋地对媳妇好，想着人心都是肉长得，他总有一天能打动她……
“怎么？你觉得被单太小，不够我们两人睡？”姜玉装模作样地摊开被单，比对了一下，一脸遗憾地说：“好像真是这么回事，小了点儿，两个人睡着不够。什么时候把这两床被单缝到一起，就够我们夫妻睡了。”
夫妻！
夏成则轰的脸皮发热，口舌发干，“你、你……”
“我什么？你不是要去拿被单吗？”姜玉调戏完夏成则，捧着海碗一口一口地喝水，又把话题踢回去，把个肤色粗黑的糙汉子弄的面红耳赤，慌慌张张地跑出了屋。
从背后看，他身材高大，双腿修长，如果不是慌张中夺门而出，步子又急又快，泄露了他左轻右重的跛脚短处，很容易就让人忘记了这个健硕的汉子还有一点的跛。
可这跛从另一个角度来说，却是一种荣耀。
当年国/民/党抓壮丁抓走了夏有福，但他却不甘为**效力，趁着夜色爬下火车，一路跑进了解放区当解放军，建国后又报名参加抗/美援/朝志愿军，被美军的子弹打残了一只耳朵，福大命大地回到白水村，从那以后，参军就成了老夏家的男丁传统。
夏成则参军以后跟着部队去援越，在战场上被弹片削中脚踝，73年退伍回到家乡，被推选成了白水大队第一生产队长，而后弟弟夏成规也参了军，如今在南边的部队训练。
这样的家庭，这样的男人，很难不令人信服。
但凡是有良心的社员，就没有看不起夏成则的。
只是夏成则刚复员回乡时，老也过不去心里那道坎，一直拖到了27——这在农村属大龄光棍了，村里的年轻俊姑娘一个个地嫁人，而他连对象都还没谈上。
把他爹夏有福急的吃不着饭睡不好觉，掏空了夏家大半个底儿，才凑出888元的高彩礼给夏成则娶回了村里第一漂亮媳妇姜小玉。
当初村里人又羡慕又嫉妒，没少在背后嚼舌根。
这么好的男人，这么好的公婆，如今都是她的了。
姜玉高高兴兴地躺在床上，盖着被单，半天没等到夏成则，很快就睡着了。
等她次日睡醒，已是八点半。
夏有福两子两女，夏成娟嫁给了村里的杜建华，婆家离老宅不远，夏成规参了军月月寄钱，夏成媛刚上高二，明年就可以毕业找工作。
此刻夏家老宅静悄悄的，出工的出工，上学的上学，除掉姜玉再没有人了。
夏家人早已习惯了姜玉的懒散，再加上夏成则的刻意交代，也没人叫她起床，等姜玉洗漱完毕，才在堂屋的八仙桌上看到了一大碗盖着的绿豆粥，熬得绵软清爽，加了白糖，入口回甘。
底下垫了一张纸，刚劲有力的字迹一看就是夏成则写的，他平时话少，写起字来却絮叨。
吃完粥，好好休息。
别出门别劳动，
免得再中暑更伤身体。
姜玉自觉身体没什么大碍，又想到姜小玉在老夏家人眼中的懒散印象，决定勤快一些。
想要获得话语权，就得让他们先信服她。
光靠夏成则护着有什么用？
姜玉决定动起来。
————
“大哥，那不是嫂子吗？听说她中暑晕倒了，怎么又出来上工了？”杜建华拿起脖子上挂着的毛巾擦汗，抬头就看到姜玉戴着一顶草帽朝这里走来。
尽管看不清脸，但她的身段却是一等一的好。
夏成则立马停止挥动锄头，向着杜建华说的方向看去。
只扫了一眼，他就确定是姜玉了。
“进了老夏家的门，小玉看着更俊了，看来他家跛脚老大没少疼爱你，这我也能做到，还能做得更好……”说话的人是村里的年轻后生，不过二十二三岁，还没成家，姜小玉出嫁前常利用自己的美貌，让单身男人替她做工，此男便是其中之一。
他每回看到那跛脚男人，就酸的心里直冒泡，碍于夏成则跟夏有福的身份，不敢胡乱说什么，现在碰到“老熟人”姜小玉，没忍住放肆了一把。
姜小玉造的孽，与她姜玉何干？
这男的分明在调/戏她！
姜玉一听，顿时拉了脸，“流氓！我呸！”
她说完，把手里的饭缸子往地上一摆，捡起两团比拳头还大的土块砸向男人，“有种到我男人面前去说，搁我这耍什么流氓？再有下次，信不信我男人追到你家揍得你满地找牙？”
挑着两担子土的张铁生跑不快，被土块砸中了屁股，踉跄了一下，跌倒在地上。
他回头打算骂两句，就看到拎着锄头，急匆匆赶过来的夏成则，吓得他屁滚尿流，赶忙挑着担子逃下山。
“你没事吧？他跟你说啥了？”夏成则阴沉着脸，“我去把他揪过来说个清楚！”他把锄头往姜玉手里一丢就要下山，被她拉住了手。
“别去了，我教训过了。”
“他说啥了？”
“胡说了几句，你别问了。”姜玉瞥了一眼跟在夏成则后面的杜建华，夏成则立马明白了姜玉的意思。
肯定是说啥荤话，她才不好意思说！
夏成则捏紧了拳头，恨不得冲到张铁生跟前揍他一拳！
姜玉也明白张铁生会那么说，是以往姜小玉纵容的结果，她教训一番也就罢了，要真让夏成则找上门教训一顿，那段糊涂旧事非得闹大不可。
到那时，吃亏的反而是姜玉。
她安抚道：“你是队长，怎么能意气用事？要是你真打了人，爸一把年纪还要上门替你道歉，你忍心吗？好了，消消气，有你跟爸在，谁敢真的欺负我？”
杜建华附和：“嫂子说得对。日头晒，你火气大，先冷静冷静，我去挖土道，不打扰你俩了。”
白水村多山地，农业学大寨在这的任务，就是把大山给开垦成梯田，这也是白水村里最后一座荒废的山包，已经垦了一半，再有个把月就能彻底完工了。
夏成则拉着姜玉坐在背阳处，“太阳大，你怎么又出来了？小心中暑。”
“我煮了粥还有红薯。天气这么热，你光吃红薯怎么够，还是要补充点水分。就是煮的有点糟糕，你别嫌弃……”姜玉有些不好意思地揭开盖子。
红薯粥很稀，又透着点黑，一股浓重的糊味儿压倒了红薯的香甜，连路过的社员都调侃道：“成则，你家咋改吃糊糊了？这东西，喂猪都还嫌味儿重呢。”
夏成则瞪他，“我爱吃！怎么地！”
那社员说完，嘿嘿一笑，健步如飞地跑开了。
“你还是别喝粥了，吃红薯吧。”姜玉把装粥的搪瓷缸子抢过来。
这是她头一回用土灶煮粥，水放得少了，等她洗完澡出来，粥已经糊了。
但粮食不能浪费，她只好又加了半锅水把糊味儿冲淡些。
她承认，这粥煮的太失败了。
“不，我要喝，我爱喝。”夏成则使了点劲，把饭缸子夺回去，好像生怕姜玉抢回去，就像喝水似的呼哧呼哧喝掉了半罐。
因为喝的太急，呛得他咳出了眼泪，还欲盖弥彰地说：“我太渴了。粥挺好的，红薯我留着一会吃，你快回去吧。”
他不敢直视姜玉，把红薯往兜里一揣，红着耳根就往山上走。
姜玉被这纯情大男人弄的也有些脸红，搓了搓发烫的脸颊，收拾东西就要回家，冷不丁看到了偏僻处的青年男女，一下子楞在当场。
“上次我生病，谢谢你替我干活。这两个鸡蛋和红薯是我的谢礼，你要是不肯接受，就是不把我当朋友。”程冬妍把报纸裹住的食物塞到周延年手里，立马退后两步，不给他拒绝的机会。
“你快吃吧。吃饱了才能干更多的活儿，阿姨才能吃饱点。”程冬妍说完就要走，被周延年拉住。
“怎么了？”
周延年为自己下意识的举动懊恼，立马撒手。
他察觉到有人偷看，不想给程冬妍造成麻烦，立马转身，低声说了句谢谢就走开了。
程冬妍刚把东西送出去，心情正好，就看到一个漂亮姑娘站在路边，用一种打量稀世宝贝的眼神在打量她。
这让她有些不自在，又有些奇怪。
程冬妍步履轻快地走过来，大方地问：“你在看什么？”
“看你啊。”姜玉自来熟地挽起来程冬妍的手，笑眯眯地说：“冬妍同志，我听说你一直在自学数理化。能不能把书本借我看看，我也想学。”
程冬妍心里一惊。
除了知青点的同伴，没人知道她学这个了。
“你怎么忽然想学这个？”
“下地劳动太累了，我想着多学点东西，说不定将来可以坐着吃一碗公家饭，就不用累死累活地挣工分了。”姜玉认真地说。
她是队里出了名的爱偷懒，程冬妍一下子就信了，只当她突发奇想，也不拒绝，好脾气地说：“你有空到我那去，我先给你拿数学书。”
套近乎的目的达成，姜玉笑的眼睛弯弯，点头说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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