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26
“连累你们跟着挨骂,我实在过意不去。”林素君说话声音不大,周围又吵吵嚷嚷,听得不太真切,“夏队长,我有点喘不过气来,想先回去了。”
林素君安静惯了,被批的最惨的那一年,她也没有站上台接受别人的指指点点,苦难都叫周正均受了,后来周延年护着她,也很少出牛棚,现在这样人挤人,又遭人劈头盖脸地骂的情形,还从未见过。
再加上肺不好又戴着口罩,心情激动之下,确实有些喘不过气来。
“电影还没开始,林阿姨不看了吗?”见林素君点头,程冬妍从地上爬起来,“我送你回去。”
“不用了,这么近的路,我还能不会走吗?好不容易放一场电影,你们年轻人看吧。”林素君拍了拍程冬妍的肩膀,让她坐回去,又附在周延年耳边说了两句悄悄话,是让他收敛些脾气,别再跟人起冲突了,免得让夏队长和夏书记难做。
林素君客客气气地请社员给她让一条路,性子恶劣一些的人故意不让,还趁着林素君从他们脚上迈过时,故意抬脚绊她,林素君忍不住撑在一个汉子的肩膀上,刚站稳身体就连忙道歉。
好在不是所有人都恶劣,被她借力的汉子朴实的很,憨憨地笑了笑说没事,林素君才连忙转头,看向周延年所在的位置,冲他摇头,不管他看不看得清楚,有口型说着她没事。
周延年的拳头捏的咯咯作响。
“姓程的女知青跟姓周的一家走的也太近了,我都看见好几回了,他俩这是啥关系?不会是一对儿吧?”
“就是啊,另一个女知青离他们远着咧,见面就绕道走,这才正常。”
“我上回还看到程知青跑去土坡拔白术,说是要给人治咳嗽的。我看啊,就是给周家那个病秧子治病的,喏,就刚走的那个。”
“程知青胆子真是大,姓周的成分那么重,还敢跟他来往,也不怕将来一块站到台上去挨。”
“别说了别说了,小心给人听见。程知青人好你们又不是不知道,谁需要帮忙她就去帮谁忙,指不定就是好心。”
“嘁,好心哦,要有个男人对你这么好心,看你家那口子不打断你的腿……”
说着说着,后两三排的几个女人就笑作一团。
周延年气的脸色铁青,刚要发作,程冬妍就凑了过来,小声的安慰他:“别管他们说什么了,只有没凑到我们面前说闲话,就当做听不见。”
“就是,我也没少被人说闲话,不还活得好好的。”姜玉也凑过来,把下巴放在程冬妍的肩膀上,笑吟吟地说话,“借她们十个胆儿,也不敢真到我跟前说。”
“要是说了呢?”程冬妍好奇。
“我当场给他们一巴掌,吃饱了撑的。”姜玉眉梢带了一分冷意,与她平时笑语盈盈的模样截然不同。
程冬妍知道,她是说得出就做得到的人。
“以后你离我们家远点。”周延年说。
他不在乎被人怎么说,但他在乎别人说他在乎的人。
程冬妍柳眉倒竖,哼了一声,“除非你让林阿姨跟我说,否则我才不管。我跟林阿姨的交情,可比你深。”
周延年不敢看她,只能尽量往边上挪一点。
“最好再划一道三八线,告诉在场所有人,你们俩没有关系。”姜玉又添了一把柴火。
程冬妍并不生气。
“身正不怕影子斜。林阿姨对我好,我对你们好,管别人怎么说。要是我真因为怕人说闲话跟你们划清界限,那我程冬妍成什么人了?”说完,也不管周延年怎么想,高高兴兴地对姜玉说,“他腾出这么大的位置,咱们也别挤着了,小玉,坐过来点,你都快坐到夏队长怀里了。”
说完,程冬妍忍不住偷笑。
夏天黑的晚,等到终于可以放电影的时候,已经七点了。
电影名叫《长空雄鹰》,又是一部讲述抗美援朝的电影,七十年代放映的电影有一半讲的都是抗美援朝,但不同的是今天放映的这部片子是少见的空战题材,说的是美帝阴谋炸毁金川里大桥,破坏我方主要交通要道,却被志愿军某飞行中队长高俊涛粉碎阴谋的故事。
坦克大炮在电影里没少见,但飞行战斗机却还是头回见到,上至五六十岁的老人,下至五六岁的小孩,见到志愿军一次又一次击退敌人,无不激动地欢呼鼓掌。
这还是姜玉头一回看电影看的如此热闹,跟这种人一起欢呼,一起激动,一起紧张,一起痛苦。
一个半小时的电影结束,她还紧紧拉着夏成则的手,沉浸在某种情绪中,心中酸胀无法自拔。
人群没有散掉,还聚在一块交头接耳。
“将来我长大了,也要当志愿军!”年纪不大的小孩嚷嚷着,并不知道只有抗美援朝的军人才叫志愿军。
“我也要我也要!为国争光!保卫家园!”
“我要当空军飞行员!像高俊涛同志一样射落敌机!”
“我要像志愿军那样用刺刀插/进敌人的胸膛!”
“我爹说夏书记参加过抗美援朝!我们问他去!”
“他在那!!”
一个十三四岁的少年站起身喊了一声,几个半大小子像泥鳅一样拨开拥挤的人群,冲到了夏有福跟前。
每每播放完战争电影,夏有福总是最受欢迎的那个人。
此刻在他的身边已经环绕着七八个男孩,最小的才不到六岁,都用一种崇拜又期待的目光望着他,希望他能多说一些电影里没有的东西。
“夏书记,打仗真的像电影里那样吗?大炮,飞机,坦克,手雷,都有吗?”一个十岁的男孩子抬头望着他,天真的眼睛即便在昏暗的夜色中,也闪闪发光。
这是最崇尚军人的年代啊。
夏有福笑笑,摸了摸他的头,“像,也不像。”
“啥意思啊?怎么又像又不像,到底像不像?!”大一些的少年不好糊弄了,拉着夏有福非要说个明白。
可这要怎么说明白?
告诉他们战友是怎么在自己跟前肢体横飞的吗?
告诉他们一整个连队只剩下两个人,而他是最完整的那个人吗?
还是告诉他们,冰天雪地里只能穿着草鞋,冻得脚趾都烂掉,穿裹着破布继续前行,从尸体身上扒鞋子?
夏有福一直趿着鞋子不穿上,就是因为当初冻坏了脚趾又肿大变形,穿太宽的鞋子会掉跟,穿太紧的鞋子会挤压脚趾,这才一直趿着。
他不能说啊,他甚至不愿意去想,村里的孩子总将他当做英雄,可他并不是英雄,如果不是指导员扑到他身上,替他挡住了爆炸的地/雷,如果不是战友拿着手/雷与机枪手同归于尽,他就不可能站在这里了。
他不是英雄,死掉的战友们才是。
夏有福眼底泛着泪光,他微微抬起头,强忍住哽咽说:“他们像电影里一样,是最勇敢的人。”只是现实总比电影里拍摄的影片要惨烈万分。
“那我就要当最勇敢的人!”十岁的男孩子拍着胸脯说。
“死也不怕?”夏有福微笑着问。
“死也不怕!”
夏有福哈哈笑起来,拍了拍几个孩子的脑袋,“那你们可要伸直了腿走路,老弯着腿就变罗圈腿了,是没法当兵的。”
村里多山路,为了节省力气,会曲折膝盖走路,经年累月以后就成了罗圈腿,部队是不会收的,夏有福当过兵,知道部队的标准,因此一直照着培养夏成则和夏成规,再加上有他这个老兵爹,通过审核非常容易。
“啥叫罗圈腿啊?”年纪最大的男孩子问。
夏有福看了一圈,指着一个正要离开的中年男人说,“喏,像他那样走路就是罗圈腿了,两腿都并不直,要这么走——”
他挺直了腰杆,两腿并拢,走出去几步又返回,示范给他们看。
“那、那我这样还能当上兵吗?”年纪最大的少年走路姿势就已有罗圈腿的迹象,哭丧着脸问。
“还有几年才满18,你并直了多走走。还有啊,平时别调皮捣蛋,少剐蹭,身上有大伤口也是不让当兵的,要当个乖孩子,健健康康的,才有希望哦。”夏有福半蹲着身子,笑眯眯地对几个还小的男孩子说。
“夏叔,成规哥啥时候回来啊?”
“过年就回来了。”
“成则哥就是脚跛了才不能当兵的吗?”年少不知忌口,小孩子就很直接地问了。
夏有福脸上的笑容收敛了一些,点着头说,“是啊,战场上枪弹无眼,你成则哥的脚踝被弹片割坏了,当不了兵了。”
最年长的少年沉默了一会,低着头说,“夏书记,对不起。”
“咋对不起我了?”
“我妈管成则哥叫过瘸子,我以前也偷偷叫过。”
夏有福眼睛酸涩,飞快地用袖子擦了擦眼角,故作轻松地说,“那咋跟我说呀,得自己跟你成则哥说去。”
“他会怪我不?”
“我想不会的。”
他犹豫了一下,还是找到了正要离开的夏成则,没头没脑地对他说了声对不起。
“你是最勇敢的人,我以后再不让我妈管你叫瘸子了。”说完,他撒丫子就跑,留下沉默半天没说话的夏成则。
姜玉紧紧牵着夏成则的手。
她以前不爱看战争片,也没有触动。
可是嫁给了一个曾经上过战场的军人后,她才终于有了触动,也不敢看这样的片子,脑海中总是浮现着一个念头:要是死掉的那个人是夏成则呢?要是夏有福呢?是夏成规呢?
他们从枪林弹雨中走来,看着最亲密的战友死在面前,能受得了这样的痛苦吗?
姜玉把他的大掌拉到脸颊边,轻轻蹭了蹭,“以后不要来看电影了吧,人太多,我不喜欢。”
夏成则好半天才嗯了一声,低声说:“走吧。”
抱歉抱歉,我之前的废稿忘记挪掉了,随便设置了一个时间忘记改,结果没留神发出去了。
现在替换了,今天零点过后,我会给所有的2分留言发红包,表示歉意的,蠢哭了qaq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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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0章 第 20 章(已替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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