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07
“妈,你上哪儿去?”姜玉从板凳上站起来,叫住掉头就往外走的孙兰花。
“我非上门打断张贵全狗腿不可!一把年纪的人了,居然干出这种脏事!你们谁也别拦着我!”孙兰花抄起扁担就往外走。
她个子不算高,步频又小又快,眨眼间就快出院门,跟正要进门的夏有福撞在一块,差点撞地跌到,幸好夏有福一把拽住了她。
“你要上哪儿?”
“打断张贵全狗腿!叫他长长记性!”
夏有福从公社回来,路上碰到社员跟他说了姜玉的事,他匆匆赶回家,幸好拦住了孙兰花。
她脾气大,爱恨分明,眼里揉不得沙子。
“你别拦我!”
“兰花,我能不拦你吗?”
“怎么?你又要搬出你副书记,党员那一套压我?”
“这咋能叫压?这是事实啊!”
夏有福头疼,趁孙兰花不注意,一把将她的扁担抢到手里,“成则下午不还打了张贵全几拳,也够了。再打下去,还得送他去医院,别弄的对错调了个儿,反倒成了我们的错。”
“我心里有气,憋得慌!”孙兰花不停地拍打着胸口,激动的粗糙黝黑的脸颊都能看出点红色来。
夏有福不抓扁担的手掌拍着孙兰花的后背,叹着气说:“最气最委屈的该是小玉,你还把她晾在一旁,自个儿气什么?”
孙兰花一想,觉得夏有福说的有理。
“气归气,大不了咱们两家以后不来往,别气坏了身体,你年纪也不轻了。”夏有福给孙兰花拍着后背,一路走到堂屋里问姜玉,“他有对你动手脚吗?”
姜玉犹豫了一下,“他捂我得嘴,怕我叫他流氓把别人引过来。还说他也是来洗澡的,是我冤枉了他。”她低垂眼睑,飘着嗓子说,“可是哪有男人女人在一块洗澡的,又不是夫妻……”
夫妻,这个词又戳中了夏成则。
他握紧身侧的拳头,发出咯咯作响的声音。
夏有福也忍不住敲桌子,但很快收敛了怒气,怕让母子两人又上火,“我现在就去找张贵全,说一说批斗大会上做检讨的事。你要是不肯原谅他,就让他每天做一轮检讨,直到你气消了为止。我跟成则的身份摆在那里,动手动脚不合规定,让你受委屈了。”
姜玉连忙摇头,“爸,我没有受委屈。你做得对,公职干部决不能罔顾法纪,滥用私刑,咱们在批斗大会上教训他!没个七八天的,我不会让他下台来!”
夏有福很是欣慰,“你今天受了惊,让成则给你做顿好的。他做面食的手艺那是没的说,要是在建国前,都能出去摆摊挣钱,可惜了。”
“我这就去,再给你煎个蛋,中间流心那种。”夏成则一听,丢下这句话,立马小跑着去了小厨房。
他走的一快,脚就有些跛。
姜玉在后面看着,却一点也不觉得丑。
夏成媛挎着布包从外头进来。
她低着头,不敢看其他人,叫了一声爸妈嫂子就打算回屋,被孙兰花叫住。
“过来见你嫂子。”
“我先去做会作业。”
“你过来跟你嫂子说说话。”
孙兰花又叫了一声。
夏成媛是个听话的性子,闻言只好转身坐下来。
她依旧低着头,但还是被姜玉看到了嘴角的破皮。
“你怎么了?被人欺负了?”
姜玉伸手去抬夏成媛的下颚。
孙兰花要走开的脚步停住,也看到了夏成媛脸上的淤痕。
那看起来就是被人打的,而且脸上还不止一处。
“又是谁欺负的你?跟妈说!妈去给你讨个说法!”孙兰花刚消下去的火气又蹭的上来,她的指头一下下地戳着夏有福的胸口,生气地说:“亏你还是个副书记,天天挂嘴边,你瞧着有谁把你放心上?你儿媳妇,你闺女,一个欺负完了又欺负另一个?还没完没了了?”
夏有福揉了揉额头,叹着气问:“你脸上的伤是咋回事?”
“劝架被人误伤的。”夏成媛声音低低地说。
“劝谁的架?”
夏成媛咬着嘴唇,没有说。
夏有福把腰带里别着的烟杆子拔出来,在八仙桌上敲了敲,发出砰砰的响声。
夏成媛知道,她爹这是急了,只好说:“是劝小龙的架。”
夏有福脑仁突突,想不明白一天之中,咋能发生这么多事,还件件都跟他们老夏家有关,也未免太巧了些。
“为了啥?”
“不晓得。”
“你跟他在一个中学念书,又一起放学回家,还劝架被伤,也不知道为的啥?”夏有福拔高了声音,“那你现在去把他找过来,在我这说个清楚!”
夏成媛猛地抬头看她爹。
夏有福那张饱经沧桑的皮肤上布满了皱纹,此刻皱在一块,看的夏成媛心里难受。
她就是知道嫂子发生了啥,才更不能说。
在她万分纠结的时候,夏成龙被她妈李玉莲拧着耳朵,骂上了门,“走快点,皮痒痒了是不?非要我抽你?快去跟你成媛姐道歉!”
姐弟俩目光一撞,各自心里一咯噔,暗叫不好。
这是非坦白不可了。
“妈,都说了没啥事儿了!你干嘛非要来给大伯家添堵!”夏成龙疼的脸皱成一团,扯着嗓子叫嚷起来。
“你还知道会给人添堵啊?你啥时候才能不惹事儿,老老实实念书,毕业了找份工作帮家里的忙,我就谢天谢地喽!”李玉莲松开拧着夏成龙耳朵的手,在背后推了他一把,“去道歉!”
夏成龙揉着耳朵,“姐,对不起,我不该动手,连累你被打了两拳头。大伯,对不起,你要是生气,就打我吧。别怪七姐了。”
夏成媛在老夏家的孩子里排行老七,夏成龙排老八,两人都念高中,只不过夏成龙刚念高一,夏成媛念高二,姐弟俩人都在县上的公社高中念书,平时一块上下学,关系亲近。
“那你说,咋回事?”夏有福吸了一口烟,吞云吐雾地说。
夏成龙瞥了一眼坐在边上的姜玉,脖子一梗,摆出一副油盐不进的样子来,“大伯,是我的错,你打我吧!我不想说!”
“我不打你,回家让你爹教训你。我只管我家的,成媛当姐的看不住你,还让你跟人打架就是她不对,我教训她!”夏有福猛吸了两口,边喷烟边脱下鞋子就要去打夏成媛。
当然他是没打算打夏成媛的,毕竟错不在她。
但他知道夏成龙肯定见不得夏成媛被打,会吐露实情,才装作要打夏成媛的架势。
夏成媛是他亲闺女,自家老爹啥样的人她在了解不过,不停地给夏成龙使眼色,但夏成龙没看到,飞扑过来抢走那只布鞋,大声地说:“别别别,我说我说!是隔壁三队的刘晓军背后说大嫂是狐狸精,我才气不过打他的!”
他喊完,全家都静了。
所有人的目光都盯着他看,夏成龙刚说出口就后悔了。
大嫂今天才受了委屈,他怎么能说出来给她添堵呢?
夏成龙跟夏成媛惴惴不安地看向姜玉,见她表情平静,不像是被刺激到的样子,才稍稍松了口气。
“大伯,妈,我保证以后再也不会冲动了。嫂子,你甭听那些人瞎说,他们是看你长得俊,才老往你跟前凑。没想到你没看上他们,反而嫁给了我大哥,他们嫉妒呢!”夏成龙说的头头是道,还没忘夸新大嫂几句,让她听着开心。
别看他调皮捣蛋,其实心里重感情着呢。
姜玉挤出一个勉强的笑容,“爸一辈子干革命,家里勤勤恳恳,与人为善,我名声不好,怕给你们丢脸。不然……不然让成则跟我离婚算了……”
孙兰花大惊失色,喝止了她接下去的话。
“你说什么胡话呢!进了我老夏家的门,夫妻就是一根绳上的蚂蚱,有好日子一起过,穷日子一起苦,没有随随便便离婚的理儿!再说这事又不是你的错,我们猪油蒙了心才会怪你,以后不许再提这个事了!”
“是啊,你别犯傻。”夏有福附和。
“成则他……”姜玉抿着唇,表情惶惶。
“他要敢为了这事儿跟你叽歪,我帮你抽他一顿!”孙兰花说完,忍不住笑出了声,“成则把你当宝贝,哪会介意这个。面快好了没——”
她冲着厨房吆喝。
“准备下锅了!”夏成则浑厚的嗓音从小厨房里传来。
“只要没干出啥丧尽天良,败坏门风的事,咱就都是一家人,一条心。”夏有福吐出最后一口烟,看了一圈堂屋里的人,“这话是对所有人说的,不单只是小玉。晓得不?”
“晓得了!”夏成媛跟夏成龙齐声应道。
这话他们听了不止一次了。
姜玉点头,心里又一次庆幸能穿到这样一户正派人家,当他们的儿媳妇。
看来,只要她不做出格的事儿,外头那些流言蜚语,老夏家的人是不会在意了。
“你们先吃着,我去找张贵全谈谈大会上检讨的事。”夏有福把扣光了烟灰的烟杆子插在裤腰带上,啪嗒啪嗒踩着布鞋往外头走去。
“吃过没?”孙兰花问二弟妹李玉莲。
“一人吃了两根红薯呢。”李玉莲回。
“那就让小龙在这写作业吧,省得点两盏灯。”
李玉莲也有这意思,连夏成龙的书包也给带来了。
“成媛帮我盯着点,我先回去了。”
她一走,夏成龙跟出笼的猴子似的,一屁/股墩儿坐在条凳上,冲姜玉说:“我听人说大哥连着给了张贵全那老不休四五拳,打得漂亮!我要是在那,也得给他两拳,哦不再给他两脚!也不看看大嫂是谁家的媳妇!”
夏成龙挥舞着拳头,仿佛空气里有一个张贵全。
姜玉伸手,摸了摸夏成龙的头,“谢谢。”
夏成龙有些难为情,往长凳边上挪了挪,涨红着脸说:“我长大了,现在是男子汉,不能再给人摸头了!”
姜玉没忍住笑出来。
夏成龙唰的站起身,垫着脚,激动地比划着,“我以后会长得比大哥还高,这么高,这么壮,不信嫂子等着看!”
“好好好,我等着看。”姜玉忍着笑。
夏成龙哼了一声,拽住夏成媛的袖子就往屋里走,“姐,咱们写作业去!”
夏成媛跟姜玉打了个招呼,无可奈何地被不爱学习的弟弟当做借口,拖进了屋,等她点了灯,打开了作业本,夏成龙就原形毕露,把书包一丢,捧着本书皮破旧的《钢铁是怎样炼成的》津津有味地看起来。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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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章 第 7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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