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登记的小沙弥看着年纪约莫十一二岁,他把木门打开,嘟嘟囔囔:“怎么这么晚了还上来……”
但说是这样说,看了他们的介绍信之后,小沙弥还是把他们带到后院的房间去了。
“喏,你们就住在这里。”
相邻的两间房,里面都是相同的布局构造,一张简单的床铺,一张小方桌,还有一个悬在那里发着弱弱微光的小灯泡。
这个院子里暂时没有香客居住。
现在来礼佛的人并不如之前多,一般来参观的游客也是当天来回,或者第二天一早在山脚下招待所出发,正好早上上来看个日出。
他们来的这间屋子很是僻静,院子里种着一颗大大的榆树,上面悬挂着许多红绳,上面都是香客们留下的愿望,风一吹便随着风沙沙作响。
邬清雅心中一动:“这许愿绳怎么获得?”
小沙弥打了个哈欠:“明天一早在寺前捐一些香油钱就可以了。”
他带着两人看过客房,东北角相临两间都很干净,正好可供居住。
“这里有口水井,要是需要用水可以自己打。明天早上五点半寺庙里提供素斋,你们有需要可以早点去用,晚了就没有了。”
小沙弥大人似的交代好这一切,就离开了。
**
房间虽然有些简陋,但是看得出来是时常打扫的,铺盖也都是素淡的灰色。
邬清雅挑了靠里的一间,把东西安置好。
好在两人背着的包里都带了换洗的衣物,邬清雅到房间里把衣服拿出来,就听到游策敲了敲门:
“水给你打好了,但今天太晚了,没有找到烧水的地方,只能用冷水了。”
“好的,冷水也可以的。”邬清雅接过那盆,问道:“你那边还需要木盆吗?要不要我帮你送过去?”
“我那边有盆。”
游策顿了顿:“你洗完了就先睡,不用管我。”
虽然现在是六月,但山顶上并不炎热,反而有些春日的寒凉。
木门没法上锁,淡淡的月光透过门缝洒进来,在屋里留下一道细长的光影。
邬清雅把冷水搬了进来,用水打湿了帕子,一点一点把身体擦拭干净。
冰凉的水接触肌肤,带走了爬山时候的燥热和汗意,水声哗啦啦,在这静谧的夜晚似乎格外显眼。
一直到她换好衣服,清清爽爽地出去,外面也没有半点动静。
她把水泼在院子中间,旁边房间黑洞洞的,似乎已经熄了灯,什么反应都没有。
他先睡了?
邬清雅觉得有些不对劲。
先跟她打完水之后,外间就没有动静了,游策那样爱干净的人,怎么会不先洗漱就睡觉?
她想着是不是自己太重,背她上来累坏了。
要是这样,那真的是她的罪过了。
邬清雅不自觉地往游策门前走了几步。
怕他真的睡着了,邬清雅放轻了脚步。
她人本就轻灵,布鞋安静,走到门边,是一点声息都没有。
游策所在房间的门扉关的紧紧的,邬清雅知道,这门后没有门闩,只要一推便可以打开。
但走到门边,却发现并不是这样:
那原本可以透光的门缝似乎被什么重物死死抵住,在门缝中间可以看到一道半人高的暗影。
邬清雅睁大眼睛:是游策?
他没有躺在床上,而是抵在门边干什么?
这像是一种防范的姿态,她可以看到他的后颈绷得很紧,随即抬起头,青色的发茬抵在棕色的木门上。
她听到不规律的轻喘,似乎隔着门也能感受到他炙热滚烫的呼吸,心脏不由得加速跳动,一下,两下,一个大胆的猜测缓缓在脑海中成形。
她呆立在门侧,屏住呼吸良久,手指不自觉地攥住了袖口……
终于听到一身闷哼。
低哑、暗沉。
邬清雅脑海中浮现出一声嗡鸣。
对方并没有结束,而她却仿佛身后有老虎在追,像受惊的兔子一般赶紧回房,然后吱呀一声将门窗紧闭。
按理来说任何声音都应该被隔绝掉,但不知怎么的,脑海中一直像录音机一样回放着刚才听到的细微声响。
喑哑又撩人。
邬清雅脱下鞋子,爬上床,然后用被子遮住自己的脑袋。
不一会儿,被子将她闷得窒息,她露出半张小脸来——
像是一颗枝头娇艳欲滴的红樱桃。
**
过了许久,加速跳动的心脏挟裹着神智渐渐回笼,但不知怎么的,她一丝睡意也无,反而是尖着耳朵听外面的动静。
又过了许久,终于,她听到院子里传来声响。
木桶和井壁碰撞,发出轻微的响声。
然后是水流的泼剌声。
声音撩得她心烦,她干脆悄默声地起来,一点一点挪到门边。
透过门缝,她看到如水的月光铺满了庭院。
院子里的男人一身蜜色,正背对着门扉。
他脱掉了上衣,舀起了一捧水,水流哗啦啦从他肩膀滑过,将他身体淋得湿透,像是被雨雾蒸腾冲刷过。
影子在晃动,随着他的动作,庭院中铺着的流水渐渐蔓延开,与她刚刚倒掉的水流的暗影逐渐融为一体。
他动作很快,迅速将身体擦拭干净之后,抱着水盆往房间走,留下一串湿哒哒的脚印,一直蔓延到门后。
邬清雅在他准备回房的时候赶紧躲到门后。
这里这么暗,他应当什么都没看见?
邬清雅先是庆幸,但随即又驱赶开自己的不安。
她怕什么?又不是她做了什么见不得人的事。
反倒是他……
不知道受了什么刺激,需要洗那么久的冷水澡。
隐隐约约知道他的反常与自己有关,但隔壁一直没有传来新的动静,累了一整晚,邬清雅也熬不住,迷迷糊糊便睡了过去。
**
直到天光微亮,门口传来一阵极具节律的敲门声。
“到吃早餐的时间了。”
邬清雅笈着鞋子去开门,看见面前的身影高大清爽。
他似乎睡得很好,生物钟也及其准确,和早上喜欢抱着她赖床的游志完全是两种生物。
邬清雅有片刻怔然,然后心底迅速冷硬下来。
面前这个人再好,也是游志的大哥。
就算对方对自己有所企图又怎么样?不下一剂猛药,怎么可能越过多年朝夕相处的血脉亲情。
她换了一身素净的衣裳,带上王红霞准备的香烛:“走吧,我们去正寺祈福。”
她脚步翩跹,就像是一只蝴蝶,迫不及待地要飞往佛寺去,祈求上苍能给予她和爱人重逢的机会……
游策跟在她身后两步,神色冷硬,心情难以琢磨。
浮凌寺修在山顶,正寺前是一大片空地,可以一览山下美景。
旭日初升的时候,晨雾伴随着飞鸟,还有天边七彩的云霞,就如同仙境一般美丽。
今天早上提供的餐食是白面馒头,比山下的国营饭店做的还要暄软许多,热热的半个馒头下肚,整个人四肢百骸都变得暖洋洋的,舒服得不得了。
他们进寺庙的时候,正好是小沙弥们做早课的时间,寺庙里佛音袅袅,而正寺门前的香炉还没有点上第一柱香。
“你去给游志点一柱香吧。”
游策止步在寺庙外。
“你怎么不进去?”
邬清雅从包袱里把王红霞准备的香拿出来,她一步踏了进去,却看见游策并不跟上来。
“我不信佛祖,怕玷污了圣地。”
他神色有些莫名难测,邬清雅就当他是想念弟弟。
毕竟游策知道他没死,说不定不愿意给他上香,怕损了他的福气。
邬清雅垂眸,点燃香烛,然后静静注视着那香蜜燃烧。
她就偏要点。
邬清雅冷笑了一下。
早点享用一些香火,早点去极乐世界,这不是对渣男最好的祝福吗?
她将这头一炷香径直插在铜制大香炉内,看着袅袅上升的炊烟,眼前有些模糊。
佛祖啊。
如果真的有佛祖的话。
她这辈子虽然没有行善积德,但是也没有为非作歹,四处作恶。
那能不能怜悯一下她,也给她改变自己和儿子命运的机会?
如果这个愿望真的能实现,她一定会多做好事,也会到浮凌寺来还愿……
在她起身之前,她还狠狠诅咒了游志:既然所有人都知道他死了,那就让他早登极乐,按照他给家里递来的消息,死得其所最好。
殿外陆陆续续来了些香客,看到不是头香,都有些失望。
但很快他们便都点燃香柱,进去大殿祈福了。
邬清雅只在大殿门前再站了站,然后便转身出去寻游策。
他站在树下,身后一颗相比昨晚香客院中更大的榕树,上面红色的丝绦飘荡,承载着数不清的香客愿望。
游策一身黑衣,侧面轮廓棱角分明,格外英俊。
他的俊美是属于男性的,阳刚的,极具爆发力,像是一头蛰伏的猎豹,或是一匹短暂休憩的草原雄狮。
他黑沉的眼从邬清雅空空的双手掠过。
“这么快?”游策有些诧异。
邬清雅上完香之后,就已经彻底同过去的自己告别,什么都没带便折返了出来。
“嗯,没有太多想说的,人死如灯灭,一切都要向前看。”
邬清雅淡淡地朝着游策一笑,看起来像是甩脱了什么大包袱。
她朝着游策走近,然后仰起头,和他对视了数秒,接着便活泼地说了一句:“听说浮凌寺的许愿很灵,我们一起买一根许愿好不好?”
她拉着游策便往小沙弥那儿走,一边走一边嘟囔:“选一根还是两根?我好多愿望要实现呢!”
她的手指寒凉,搭在他的小臂上,让他不由得一颤,便不由自主地随着她走过去了。
邬清雅很快便把游策的手放开。
她拿了两块钱,放在功德箱里。
小沙弥双手合十,朝她作揖,然后便递给她两条红丝带。
这已经算是非常大方的香客了。
邬清雅拿过记号笔,一笔一划地写下自己的心愿:
家人平平安安,孩子健康成长——
她看了一眼游策,对方正看着她写字,神情专注。
于是她落笔写下:游策工作顺利。
邬清雅只上过两年学,但她平常也喜欢看书自学,字虽然写得不是很漂亮,但是也娟秀端正。
当她一笔一划写出游策名字的时候,游策的心不由得颤了一下。
他原本以为对方会写游志的。
为何是他?
游策攥紧了带子,邬清雅催促着他挂到树梢上去——
像是看懂了他的疑惑,邬清雅扬起一抹笑意,看起来有些明亮,又有些哀伤。
她重新攥住游策的手:“游志不在了……我们娘儿两都要仰仗您照拂……”
“大伯哥,你不会不管我们的,对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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