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里的人住的大部分都是木屋,漏雨又漏风,屋子里潮湿又寒冷。
而张绪茆供奉菩萨以及研究玄学的地方,就只是一个小角落里,里面只够放一张破旧书桌,跟一张门板床。
所谓的门板床,就是用破旧的半边门搭成,上面再铺床被子,就成了一张床了。
若是看书看得累了,张绪茆就会在上面躺一会儿。
祖宅不大,一起也就五间非常拥挤,张绪茆一间,王秀花跟张哆哆一间,然后张强国一间,张强盛夫妇一间,余下的一间用作厨房,厕所是在另外一边搭的木棚。
所以张哆哆不是很喜欢来张绪茆房间,先不说潮湿拥挤,就那些桌子上摆放着的菩萨,都让人毛骨悚然。
此时张哆哆被张绪茆放在桌子的另一端,在她身后就是三四个菩萨。而张绪茆则专心研究着他的八卦图,算命书。
屋子太暗,即使戴着老花镜,依旧有很多字看不清,当然有些字还不认识,哪怕是把它临摹下来也无济于事。
就比如:这个字—爨,张绪茆都快把自己薅秃顶了,还是不知道念啥,更不知释义。
“阿爷,这个cuàn字,本意是指烧火做饭的人,那是不是表示这个人将来可以做厨子啊?”
这张绪茆本身就是教书先生,自然有股子傲气,张哆哆并没有直接指出他不会念这个字,而是很委婉的念出这个字,同时还解释了释义,最后又带着问题去问张绪茆,一来顾及了他的面子,二来从某些方面显露自己的才华。
“对,没错,如果有人的命格落在这个cuàn字上,说明将来他做厨子的可能性比较大,这命程啊,也只是给别人一个提示,有的人这一生会按照命运来走,也有的人会因为某种机缘改变自己的命。”张绪茆合上书长叹一声,“可惜哆哆是个女孩子,要是个男孩子的话,阿爷能教你不少本领,最起码阿爷的衣钵能传下去了。”
张绪茆的衣钵不就是算命吗?在二十一世纪这算命先生都快列入诈/骗行业了。她才不要接这衣钵,不过如果阿爷能同意她念书就好了,虽然她来自未来的世界,可总不能一辈子就困在深山老林里,只要走出大山才有出路,才能致富。
她试探性的问张绪茆,“阿爷,其实女孩子也很厉害的,哆哆就比子坤哥厉害啊,为啥子坤哥能念书,哆哆就不能念书呢?”
“哦?哆哆的意思是想念书了?”张绪茆饶有兴趣的看着张哆哆,眼里闪过一丝诧异跟惊喜,但转眼就消失了,只见他摇头道,“哆哆啊,你是个女娃子,平时多跟你阿奶或者阿娘去队里多干活,在家就多洗衣做饭,女娃子读那么多书没用,迟早是要嫁人的哦。”
原本还以为张绪茆好歹是教书先生,说不定会同意自己去念书,没想到跟其他人一样迂腐,这下估计得另想别的法子了。
反正离念书还有两年的时间,也不急,不如先问阿爷要点书来看,说不定这些将来用得上,“阿爷,那您能不能借我几本书看看啊?”
“你这么小,能认识几个字呀?确定要看?”张绪茆对张哆哆可谓是赞誉有加,尤其是刚刚认识那个极其复杂的字后,只不过在他心中依旧有很深的传统观念门第之见男尊女卑的思想,如果哆哆是个男孩子,他一定会倾囊相授。
“嗯,哆哆知道阿爷每天都特别忙,所以哆哆可以自己找书看,若遇到不懂的,再来问阿爷,好不好?”
对这个嗲声嗲气的小孙女,张绪茆也瞬间没了脾气,他从破旧的书桌肚里掏出两本书来。给了张哆哆,“给你两本先看着,看完了再找阿爷拿。”
“谢谢阿爷,阿爷是天底下最好的阿爷!”张哆哆将那两本破旧的书搂在怀里视若珍宝,她冲张绪茆甜甜的笑,还吧唧亲了他一口。
一般这种人激灵嘴巴甜的小娃子特别受家里人喜欢,哪怕是女娃,也能把人哄得一愣一愣的,就比如此时的张哆哆,就让张绪茆对她刮目相看。
拿到两本书后,张哆哆如饥似渴的读了起来,只是屋里光线太暗了,在征得张绪茆的同意后,张哆哆抱着书去了屋外的院子。
在这个村子里,女娃子读书就跟大公鸡下蛋一样稀奇,此时太阳快落山,有些外出劳作的人纷纷往家赶,看到小小的瘦瘦的张哆哆一本正经的念书,不免有人嘲弄甚至讥讽几句。
“哎呦,我们张家村怕是要出个女状元了,看看小哆哆读起书来那个认真劲,啧啧……”扛着锄头回来的程小小,看到张哆哆认真的模样,就忍不住讥讽着。
她就不信了,就张强盛那歪瓜裂枣的还能出个女学生不成?即使这娃子真的能读书,她也要断了人家读书这条路。
原因很简单,她家两个女儿一个儿子都不是读书的料,她大女儿张桂凤如今已有十六岁了,什么都不会干,每次去队里干一会儿活,就抱怨半天,不是头疼就是腰疼的,她小女儿张端午体弱多病,听话虽听话,但脑子不太好使,而她的儿子张大阳除了不喜欢读书,别的都还好。
但那又什么用呢?不会读书就不会算术,每次在队里的工分被人统计错了,他也不知道,白白给人家干活。
所以她就是见不惯别人的孩子喜欢读书,且不说读得如何,光喜欢读都不行!
这不刚从队里回来,看到张哆哆就心里不痛快,怎么地也要埋汰几句。
“是小小回来了啊,这么快队里就忙完了?”本来在研究命势的张绪茆听到程小小的讥讽,就走了出来,将张哆哆抱在怀里,继续说,“能不能成为个女状元还是个未知数,但这娃子脑瓜子聪明,又喜欢看书,所以就给了她两本让她自己看着玩,没想到她还真认识几个字,改明儿大阳要是有兴趣,可以让他来我这拿几本书去念念,男孩子嘛不会算术也是个头疼的事儿,不然这做的工分都拧不清,岂不是白做了?”
张绪茆的这番话无疑是把程小小的脸按在地上狠狠的抽,本来她就特别忌讳别人说她儿子不会算术的事儿,可又不能对张绪茆发脾气,只好强忍着心头的怒火陪笑道,“多谢茆叔好意,茆叔平时那么忙,哪里能让大阳打扰到您老人家呢!”
“没事没事,小孩子还是读书重要。”张绪茆拍拍张哆哆的脑门,“来,哆哆,给你小小伯娘表演一个背书,背个比较简单的哈,等下怕小小伯娘听不懂!”
“好嘞!”张哆哆很是配合,马上摇头晃脑背起了千字文,“天地玄黄,宇宙洪荒。日月盈昃,辰宿列张。寒来暑往,秋收冬藏。闰余成岁,律吕调阳。云腾致雨,露结为霜。金生丽水,玉出昆冈。剑号巨阙,珠称夜光。果珍李柰,菜重芥姜。海咸河淡,鳞潜羽翔。龙师火帝,鸟官人皇……”
程小小哪里听得下去,这边还在流利的背着书,而她早已灰头土脸地离开了,还把那双新买的解放鞋踩得咯吱作响,生怕穿草鞋跟千层底的人不知道她有双时尚新潮的解放鞋。
当天吃晚饭时张绪茆便把张哆哆今日背书的事儿,当着大伙儿的面给说了出来,但却只有王秀花露出赞许的神情,当然其他人也不是不认可张哆哆的优秀,然后更多的则是惋惜。
毕竟,张哆哆即便再优秀,也是个女娃子,迟早是要嫁人的,读那么多没用。
但王秀花倒没这么想,她就觉得男娃子也好女娃子也好,会识字就已经比很多人要强很多。
所以当张绪茆一说张哆哆会念书识字的事儿,王秀花眼睛放光,满心的欢喜都快溢出来了。不过对张哆哆而言,哪怕全家就阿奶一个人支持,她也感到非常开心。
那天晚上,王秀花特意将煤油灯加满了煤油,还换了根粗灯芯。(为了省油,家里的灯芯一直都是细细的,粗灯芯火光更大,自然耗油量也更多,所以家里一直都舍不得用粗灯芯)
“阿奶,其实不用换这么粗的灯芯的,有一点点光就行,我能看清楚字。”坐在被窝里看书的张哆哆,很自然关注到了阿奶的这一行为,嘴里虽然什么都没说,心里满满的都是感动。
“那怎么行?光太暗眼珠子要瞎掉的,阿奶之前不晓得你每天晚上坐在外面是看书,不然早就把煤油灯的灯芯给换成粗的了。”王秀花又给张哆哆端了杯糖水过来。
“阿奶……”张哆哆哽咽道,扑进王秀花的怀里,眼里闪烁着泪光。
“好啦,好啦,哆哆是个聪明的孩子,将来肯定会大有出息的,阿奶相信你,我的哆哆是最棒的!”王秀花轻轻拍着张哆哆的小肩膀。
“阿奶,那么多人都说哆哆是个女孩子,读那么多书没用,阿奶真的觉得哆哆将来会大有出息吗?”
“我跟你说啊,那些人就是头发长,见识短,在阿奶这没有什么男强女弱的思想,你看看咱家,哪个女孩子弱了?你二伯娘,你阿娘,对吧?我们都是女子军,在古代那个叫什么穆桂英的,她不也是女孩子啊,她还上阵杀敌挂帅呢。多威风,多厉害……”
张哆哆看着阿奶,一脸崇拜,她甚至在想,如果阿奶不是生在这年代,一定是个女企业家,拥有无数家产。
那天晚上,张哆哆睡得比较晚,一直到煤油灯燃尽灯油才去睡,而睡梦中隐隐约约听到有人在哭,哭声很大,几乎是哭了一整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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