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灿灿的阳光铺满拖拉机的挡风玻璃板,折射在陈雨珊脸上,熠熠生辉。
拖拉机驶过无垠的旷野,精准停在早已等候多时的负责人身边。
“是鲁淮化肥厂的吧?终于叫我们等到了。你家肥又便宜又好使,缺货一个多星期,天天有人点名要买。急得干销售的几个小年轻,一见到我就扑上来堵着问你家货到了没。”
红旗商铺的负责人亲切地与陈雨珊握了握手,接过货单,半真半假地抱怨。
“实在是不好意思,”陈雨珊想起随爹爹走镖时林叔和收货点大爷口若悬河的侃侃,斟词酌句,“我们的运货师傅意外住院,厂子里乱成一锅粥。厂长急得团团转,合同一签就火烧屁股似的催我赶紧来给你们送货,生怕耽误兄弟商铺的事儿。”
“还得感谢红旗商铺愿意在危急时刻伸出援手,接收我们仓库里的肥,实不相瞒,厂里一百来号员工的工资全压在这批肥上了。我代表咱们鲁淮化肥厂的员工真心谢谢您。”
陈雨珊一脸诚恳地道谢,深深鞠躬。
身旁正要开口帮忙圆场的张美玲诧异地看一眼陈雨珊,勾起唇角重新退到一边,眼底满是赞赏。
“诶,这是什么话,兄弟厂嘛,互相帮助那都是应该的。”负责人赶紧伸手虚扶向陈雨珊,浮在脸上的笑容变得真实,“再说了,你家肥销量大,人气高,收益好,我们合作得一直很愉快。累了一路了,小师傅进来喝口水歇歇脚罢,我去叫装卸工们来下货。”
“也不知道那丫头现在到哪了。”佘师傅惆怅地灌了口清清淡淡的白玉萝卜汤,转头瞄一眼、再瞄一眼李彦霖餐盘里油亮亮的红烧肉,嘴巴撅得老高,“算算时间,也该回来了。”
“红旗商铺的韩负责人说陈雨珊天刚亮就出发了。”李彦霖慢条斯理地折起工人日报,低头看了眼手表,“应该快到了。”
大食堂外忽然一片喧哗。
靠门坐的厂工们饭也顾不得咽下,抄起盘子跳将起来,一边声音含糊地呼朋唤友,一边拔腿噔噔噔朝外窜。
“拖拉机回来了!”
李彦霖与佘师傅对视一眼,佘师傅光速灌下剩下半碗清汤寡水,抹一把嘴,不满地瞪视毫不着急有条不紊叠好餐盘送去回收的李彦霖。
佘师傅故意邦邦猛敲木头餐桌,不耐烦地斜眼去剜李彦霖,“大厂长,别搁那绣花啦,快快快,推我去接我小徒弟。”
人们奔走相告,热烈的气氛在厂子里发酵,所有人都停下手里的活计,人流迅速在工厂门口聚齐。
拖拉机轰隆隆由远而近,人群上窜下跳地拼命往前挤挤挨挨,急不可耐地高声呼喊:“小陈师傅!我们的肥都卖出去了吧?”
陈雨珊停好车,蹦跳着迎向一张张翘首以盼的脸,高举起汇款单兴奋地在暖融融的日光下大声宣布:
“厂长,佘师傅,大家,我回来啦!报告!陈雨珊不负众望,圆满完成任务!”
“好样的!”佘师傅拼命鼓掌,胖胖的肚子一扭一扭,唬地轮椅吱呀呀直叫唤。
李彦霖在众人期冀的目光中接过汇款单,对光展开。
“好!陈雨珊同志干得很好。这段日子辛苦大家了。是大家的团结一致、众志成城成功拯救了鲁淮化肥厂。我李彦霖感激不尽。”
李彦霖转身面向众人,俯身鞠了一躬。
“当不起当不起,真真是折煞我等,都是厂长和陈师傅的功劳。”工人们嚇地连连摆手,诚惶诚恐地四散跳开。
佘师傅悄悄伸手转动椅轮,稳稳滚到陈雨珊身边,挤眉弄眼地竖起大拇指:“丫头,你是这个!”
“谢谢师傅夸奖!”陈雨珊推上佘师傅的轮椅把手,跟随闹哄哄的人群涌回工厂,笑得比阳光更加灿烂。
厂子里过年般热闹。
每个人脸上都洋溢着温暖、希望、满足和笑容,陈雨珊被刘玥和一众女工团团围住,叽叽喳喳,吵吵嚷嚷。
“嘿,雨珊,真有你的,化肥厂小英雄!”
“好样的,我们的工资和饭碗都保住了!”
陈雨珊的脸在一声声夸赞和吹捧中越来越红、越来越烫,她羞赧地不住搓揉双颊,眼睛亮晶晶的,嘴角不自觉溢出笑来。
夜渐深了,鲁淮化肥厂的宿舍区罕见的灯火通明。
“好雨珊,再讲一点嘛,我还从没出过咱们县呢。快说说,咱鲁淮县外头,都长啥样?”刘玥艳羡地抱紧陈雨珊的胳膊,摇来摇去。
“对不起。”一声嗫嚅突兀地插进刘玥和陈雨珊之间,管盈盈揪住皱巴巴的衣角,踟蹰着走到陈雨珊面前,“雨珊,我真的知道错了。求你,那个拖拉机助手,能不能考虑一下我,我保证认真学习,乖乖听你话,指哪打哪。”
刘玥住了口,看看管盈盈,又看看陈雨珊,紧张地咽了咽口水。
陈雨珊皱眉,没有吭声。
管盈盈默默杵在原地,脸惨白惨白的,没有半点血色。在背后木窗外浓郁的夜色背景下,她执拗地垂着头,一动不动。
管盈盈虽然人品有缺,但向来不是一个能如此豁得出去拉下脸的人。陈雨珊早就料到之后回宿舍会面临一场尴尬的见面,可事情的发展却完全出乎了她的预料。
是什么导致了管盈盈突然的转变?
陈雨珊抬头,探究地看向管盈盈。
晶莹的泪珠从管盈盈被厚厚刘海掩盖的眼睛里流下,蜿蜒至她尖尖的下巴,悄无声息地滴落。
“你、你到底怎么了。”刘玥慌张地松开陈雨珊的胳膊,摸出一条洗得发黄的毛巾,关切地凑到管盈盈面前。
管盈盈狼狈地蹲下身,头埋进双手,肩膀微微颤动,声音充满绝望:“陈、陈雨珊,求你,我真的很需要这个活儿。他们、他们嫌我工资少,想卖了我妹妹!”
一片静默。
刘玥被吓到了,手上的毛巾不知何时坠落在碎砖铺就的地板上,在斑驳的黑洞中央格外显眼。
管盈盈扯过地上的毛巾,胡乱抹了把脸,踉跄着冲到柜子前,抖着手抽出一张印满泪迹的皱缩的信纸,递给两人:“我妹前天寄来的。”
刘玥接过信,担忧地搂着管盈盈坐回床沿,慢慢展开。
入目是糊成一片的扭曲的笔迹:
“姐姐,不好了,爹想给弟弟讨市里媳妇,没钱出彩礼,我偷听到他要送我去当村头王大富的老婆。他家里打死三个老婆了,我害怕,姐姐,救救我。”
管盈盈又哭起来。
陈雨珊仔细读完这一方小小的纸:“为什么一定要讨市里媳妇?而且你要知道,拖拉机助手只有学成出来才能赚到钱,你妹妹等不起。”
管盈盈继续抽抽搭搭。
“是啊盈盈,学拖拉机不简单的。”刘玥轻轻拍着管盈盈的背,也开口相劝。
“可是她……”管盈盈迅速偷瞄一眼陈雨珊,又垂下脑袋。
陈雨珊叹了口气,不再试图纠正管盈盈的异想天开:“你凭什么认为当了助手就能出得起这笔钱?你又凭什么觉得给了钱你妹妹就安全了?想法一旦扎根,你妹妹就永远不能保证不会被重新摆上货架。”
“为什么不把你妹妹接过来住?我们厂的工资攒一攒完全够你在外面租个小房间,正好住你和你妹妹。”
“妹妹也是他们亲生的啊,要不是实在没办法,爹娘也不会卖她。再说,我的工资都要寄回家。”管盈盈怯怯回答,“只要我能赚更多钱,给弟弟补上彩礼……”
陈雨珊恨不得撬开管盈盈的脑壳,看看里面都裹着些什么糟粕。
“算了,跟你讲不明白。招你当助手是不可能的,抛开私人恩怨不谈,拖拉机助手的职责是能在司机疲劳时顶上,确保长途运输的安全。”
“长途驾驶需要具备的专注、耐力和能吃苦的精神你一项都没有,我不会只因为起了同情心就罔顾自己和厂里一堆货品的安全。
“但是我教助手学开车的时候你可以在旁边跟着学,不懂的晚上回来问我,能学多少就看你自己的了。”
“谢谢。”管盈盈用红通通的眼盯着陈雨珊,膝盖一弯作势要跪。
“别、别,我只是想尽力救救那个可怜的小姑娘。”陈雨珊急忙拉住她臂膀,示意刘玥扶住,“但你自己也得留个心眼,最好还是攒攒钱把妹妹接到眼皮底下,知道吗?”
“是啊盈盈。”刘玥扶起管盈盈,安抚道,“快起来,给家里写信去。可别叫他们真把你妹妹送走了。”
“好、好。”管盈盈抽抽搭搭地借力起身,摇摇摆摆走向书桌。
新的一天。
陈雨珊站在厂长办公室中央,一五一十地汇报一路见闻。
“昨天张美玲同志可是大大表扬了你的临场发挥,她说要不是你是我们厂的,她一定会想尽办法把你拐走。”李彦霖笑着打趣。
“上次说的两个助手,你物色好了没?舍老已经打报告辞退了他那两个糟心徒弟,你要是选好了人,报给人事就行。但是千万要仔细斟酌。你是第一负责人,助手出了事都会算在你头上。”
“明白。”陈雨珊回答,“厂长同志,我有个不情之请,不知道该不该讲。”
“你说。”
“我想成立一个拖拉机学习小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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