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江城,南江码头
“曲兄,前方那座山头便是无为宗地界了。”
“无为宗,果真是钟灵毓秀。”站在船头眺望高耸入云的崔巍山峰,祁洛抚掌赞叹。
从青临城到无为宗,她水路并行了三个月,现下正近隆冬,无为宗最高的峰顶已泛白。
“多谢裴兄搭我一程。”商船靠岸,祁洛向裴旭行了一礼。
“哪里哪里,若非曲兄仗义出言,裴某此行怕是血本无归。”裴旭客气回礼。
两人初见时,裴旭正要买下一批几乎做到以假乱真的赝品,祁洛见裴旭与自己一样女扮男装,商船上又刻着南江城的船标,为了省下一笔路费,她不留痕迹地敲点了一下对方。裴旭也是聪明人,随即找个借口推脱了这桩生意。
事后,裴旭向祁洛表达了谢意,又得知两人同路,便顺势邀请祁洛登船结伴而行。
裴旭指着衣服上的徽纹刺绣,“南江城带裴字徽的都是裴家产业,曲兄修行得空可来坐坐,裴某定当作陪。”
“那便提前谢过裴兄了。”
萍水相逢,就此别过。
踏入繁华的南江城,祁洛挑了家不带裴字徽的酒楼,包下半个月的客房。
用灵器在房间内布下层层限制后,她变回原貌坐在床上用清秋之灵滋养经脉。
半个月的时间,周围的客房陆陆续续住满了,其间不乏有意刺探者,只是释放的灵力都被祁洛的灵器挡了回去,青丘虽不善武斗也没什么好兵器,但其他杂七杂八特别是防御保命的玩意儿可谓应有尽有。
明日便是无为宗招生的日子,祁洛躺在床上怎么也睡不着,其实与煞曲分开后她便没怎么睡好过,从前每每在祁洛睡前,煞曲总会讲些五洲十六宗的奇闻趣事,一晚一件事,足足讲了数万个晚上,她那时很佩服煞曲的编故事能力,可出青丘见了各地的风貌才知道,煞曲的故事可能大多都是真的。
这样一个女人到底活了多久,祁洛连幼年时最爱的小马驹的样貌都记不太清了,煞曲却绘声绘色地讲了几万件趣事,魔尊的记忆力就这么好?
带着疑问,祁洛双手交叠,安静闭眼。
十二月初九,南江城罕见地下起了雪。
祁洛开窗接了点小雪粒放在手中观察,青丘不下雪,煞曲口中的隆冬瑞雪也是如银浪般滚滚而来,不像这般小气。有些失望地拍了拍手中的水珠,祁洛动身朝无为宗走去。
“你知不知道南江城有多少姑娘想和我吃饭?你怎么这么不识趣。”
沿着南江岸边走,祁洛又听到了聒噪的狂妄之言,这就是她到南江城前一直以男装示人的缘由,一开始她并未改变模样,可在教训了第三波图谋不轨的地痞流氓后她实在是烦了,这才用青丘的幻颜丹暂时改了面貌。
如今这世道,男人想要隐藏、出头、接受、拒绝,可都比女人要轻松许多。
祁洛抬眼望去,左前方的街道上,一名华袍锦缎的男子正拦着一名腰间佩剑的女子,在他两旁呆立的侍从面露难色,显然这位公子哥不是第一次犯浑。
“难怪没人阻止,原来是裴家人。”祁洛瞥到男子腰间那枚与裴旭身上一模一样的玉佩,顿时了然。在商船上闲聊时,裴旭曾苦笑着提过家里有个作天作地的弟弟,她对此颇为头疼,好在这混世魔王有几分修行的天赋又向往御剑飞行的洒脱,家里便想着给他送到无为宗挫挫顽劣气。
“你和我吃顿饭,我就把这镯子送给你,这可是件灵器……”男子从储物戒指中掏出一个精致的镯子在女子眼前耍宝,女子视若无睹,对着他旁边的侍从开口,“借过。”
侍从连忙点着头往旁边挪了一步,女子径直向前走去。
“哎!别走啊,你这人好没礼貌。”男子向前跑了两步继续拦着。
“这不是裴小少爷吗?”祁洛笑着走来。
“这位姑娘是?”男子见到祁洛眼睛一亮,“在下正是南江城裴家独子——裴阳。”
“在下曲砂,是令姐的朋友,不过现在曲某要与朋友前往无为宗,便不在此与裴公子闲聊了。”祁洛笑笑,向身旁的女子做了个请的手势。
“那,既然是家姐的朋友,裴某便不打扰了。”裴阳一听对面提起裴煦的名号便有些蔫了。
待两人走远,他马上偏头向左边的侍卫吩咐,“左哥,你快回去问问姐姐是不是认识一个叫曲砂的,就说我出门碰到个套近乎的人。”自家姐姐常常在外化名“裴旭”与各路豪杰打交道,他虽然确信不认识面前这个自来熟的漂亮女人,却也拿不准,万一真是姐姐的朋友,他可惹不起。
侍卫点头飞快离开,裴阳看着祁洛身边那名持剑女子的背影,想了想还是追了上去。
“在下迟澄,多谢……”女子正欲道谢,却见祁洛迅速转身。
“哎,姑娘,你镯子还要不要!”裴阳不死心地举着镯子跑来。
“叮——”一声脆响,镯子被一把长剑的护手剑格撞落在地。
“名剑无芒。”迟澄的目光被不远处几近透明的剑身吸引,随着浑然无迹的长剑飞向江面。
雪白的骏马四肢遒劲,马鞍上的白衣女子用青玉面具掩盖了面容,她单手持缰,行云流水般将无芒收入剑鞘。踏风马如其名,掠江而过却无声息,连水中的波纹都很轻微,只有女子随风卷起的衣摆证明它在疾驰。
“秦祈。”祁洛把视线从清新飘逸的剑修身上移开,眼中的戾气一闪而过。
未等她整理好情绪,江面上的踏风嘶鸣一声,直直向两人奔来。
祁洛见状离开人头攒动的街道,朝着岸边走去,身旁的女子也把手搭在剑柄上默默跟着她。
秦祈在离两人不到十米处翻身下马,一手牵着缰绳控制踏风,一手摘下面具挂在腰间。
看着牵着白马一步步向她走来的秦祈,祁洛心中冷哼一声。
这秦祈,当真是有一副令人千方百计想要搏之一笑的好样貌。
“两位道友,打扰了,在下无为宗秦祈。”秦祈向二人行了一礼,继而对祁洛轻声发问,“在下的兽友似乎与您认识。”
“我不认识阁下的踏风,如果它与我的契约坐骑相识的话,我只能遗憾地说,我的坐骑很久以前就不在了,”祁洛摘下脖子上用马鬃编织的项链递到踏风面前,“直白地说,它死了。”
踏风低头碰了碰项链,露出悲伤的眼神,数十年前它就感应到自己的孩子生机迅速消逝,直到今天,最后一丝侥幸也断了,它将头枕在祁洛掌心许久,迟迟没有动作。
“无为宗此次扩招,由往年的八百个名额增至一千二百,故南洲各地赶来的求道者比往年更多,前方可能会拥堵,两位若不嫌弃,可以由踏风帮忙载一程。”秦祈摸了摸踏风的额头对二人建议。
“那便多谢了。”祁洛收回手,抓着项链翻身上马。
“上来吧,前面确实太堵了。”她坐在马上对迟澄伸手。
随着祁洛的俯身,有发丝贴着手臂垂下,风吹过,几根发梢飘到她的掌心。迟澄伸手捻去那几根发丝,借着祁洛的手掌发力跃到她身后。
“走吧。”
踏风一步一步走着,它走得不快,秦祈扣上面具御剑在它身侧慢慢跟随,三人一路无言。
“行了。”祁洛拍了拍踏风的脖子,与迟澄一道翻身下马。
“前面就是排队报名的地方,我们便不多麻烦了。”祁洛说完转身就走,迟澄也点点头算作告别。
秦祈望着祁洛匆匆离去的身影,将询问其名姓的话语吞入腹中。
抚摸着踏风的马鬃,秦祈看到了祁洛绑在上面的鬃毛,路上她本欲开口求购祁洛的项链,没想到转头看见祁洛已经拆了项链,低头仔细地将幼马柔软的鬃毛绑在了踏风的马鬃上。
“谢谢。”对着祁洛离开的方向,秦祈轻声而真挚地道谢。
踏风咬住缰绳将其从她手中抽走,垂首独自走向前方。秦祈跟在踏风身后,步履无声。
祁洛和迟澄并肩走着,两人沉默了一段时间,待祁洛彻底将怒意压下,她对迟澄开口介绍自己。
“曲砂是行走在外的化名,毕竟有时做了坏事怕被人记恨诅咒,留下个假名功德也扣别人的,”祁洛开朗笑笑,“祁洛,我的真名。”
“迟澄,我只这一个名字,”迟澄回道,“先前多谢你出言相助。”
“没什么。”祁洛摆摆右手毫不在意。
“在下还有要事,便先告辞了。”迟澄抱拳离去,祁洛点头回礼。
目送迟澄的身影融入人群,祁洛才将隐晦的目光从她身上的那把剑收回,青丘一族对强大的兵器有着天然的忌惮,她见到迟澄的第一眼便被其腰间那把质朴而不俗的长剑吸引,从而断定此人必定不凡。
至于秦祈。
祁洛望向无为宗的某处山脚,似乎看到了一人一马拾级而上。
风又起,马鬃飘扬。
踏风啊踏风,你可别忘了。
祁洛啊祁洛,你可千万别忘了。
祁洛永远忘不了那年猎园,她狼狈地躲过了公冶皇族那支致命的赤金箭,可她心爱的小马驹却没有,夕阳照在赤金箭头上,破空的箭矢像是燃着火,瘦弱的小马倒在地上,生命被火焰吞噬,徒劳地踢着蹄子。
她拖不动她的小马,只能看着它躺着喘了十四次气后发狠咬着自己的手赶自己走。
于是发怒的她握着短刀暴起将所有猎手以及欺负过她和小马的人屠戮殆尽?
痴心妄想。
她是拿着刀,但只能割下小马一缕柔软的马鬃。
她拿着刀,头也不回地逃了。
那是完完全全属于祁洛的第一个东西,为了取乐的族人将她扔进寒潭想要夺其生命,她却从寒潭中捡回另一条生命。那天,她第一次把蛋抱在怀里,一年后,她第一次把小马抱在怀里,她想,手中的刀可能会被夺走,食物可能会被踢翻,即使是她的性命,也可能会被不知道哪个人夺走,但小马不会离开,那是她的小马,与她结了契约永远不会离开她的小马。
她们立定了契约!那是她的第一个契约!
可小马还是离开了,都是骗子,该死的骗子,她从来没留住什么,她再也不相信别人了。
那天晚上,她第一次遇到煞曲。
“蹄影。”祁洛念出了这个许久未曾提起的名字。
“你的小马驹叫蹄影吗?”那是煞曲对她说的第一句话。
煞曲朝她伸出了手,她抓住了她。
祁洛抓住了那个手指凉凉的,看起来莫名有些悲伤的女人。
那是她决心利用的第一个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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