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是这里。”
祭神幡在姜小草手中如最锋利的长木仓，猛地刺穿神像心脏。
神像缓缓龟裂出道道细缝。
轰——隆隆——
突然间，整个木偶镇地动山摇。
“她惹怒哈斯塔乌大人了！我们都要被她害死！”
“快拦住她！”
人群蜂拥而上。
伊凡他们拿着祭神幡拼命阻拦。
姜小草右手用力，把祭神幡向前再刺进去一寸。
咔嚓。
下一秒，她眼前的场景变了。
四周空荡荡的，只有零散的小木屋随意坐落。
姜小草看着远处的山谷，认出这里就是木偶镇的木偶村。
不过，比起她刚来时见到的那个木偶村，眼前的这个显得萧条许多。
有村民从小木头房子里走出来，身上的衣服很旧，打了补丁。
村民也很瘦，是那种长期劳作，被太阳一直晒着的，黝黑的、干枯的瘦，如同脱水的老树。
他们日复一日地去地里耕种，但贫瘠的土地里接受了汗水，却长不出能让他们填饱肚子的食物。
后来的村长，现在还年轻的洛夫也在这群人中。
他怀里抱着不过几个月大的婴儿嚎啕大哭。
“求求您救救莉莉，求求您……”
游医打扮的人无奈叹气。
“这孩子不是病，她得吃东西，得吃肉。”
洛夫哭得更绝望了。
肉？
哪里来的肉？
现在连干活的大人都没有肉吃，每天都吃不饱，经常在地里忙着忙着就饿晕，甚至再也醒不过来。
何况一个孩子？
怀里，女儿莉莉小声的哭着。
她很难受，但是连哭的力气都没有。
洛夫抱紧孩子，冲进神庙，对着哈斯塔乌大人的神像祈祷。
“神啊，求求您救救她，救救她……”
求求您让土地里能长出庄稼，能让村子里养的猪牛羊顺利长大，求求您，可怜可怜我的莉莉。
神像无声。
小小的孩子最终还是在饥饿中，永远离开了这个世界。
那一天，天气晴朗，阳光刺眼。
洛夫和妻子浑浑噩噩了许久，许久。
这是他们的第一个孩子，小小的孩子来到这个世界不过几个月时间，还只会咿呀学语言，喜欢软软地贴着他们呼呼大睡。
她那么好，那么可爱，她做错了什么？
为什么死神非要夺走她？
痛苦和迷茫冲刷着洛夫的心脏，某一个清晨，他背上简陋的行囊，踏上远行的路。
木偶村的庄稼养不活他的家人，他必须要找到新的路，必须让家人们都过上好日子，至少不再因为食物而丢掉宝贵的生命。
他一路打听哪里有高超的手艺人，一路前行。
鞋子破了，脚磨破了，都没有停下。
终于，洛夫来到繁华的大城镇。
那是木偶镇最热闹的地方。
他一次又一次地请求着手艺人，放下所有的尊严。
终于，洛夫成了手艺人的徒弟。
无休止地打杂开始了。
洛夫咬着牙坚持，每天起得最早，吃得最少，做得最多。
他会给师父家里打扫卫生，帮忙搬运所有东西，给师父的孩子们洗衣服等等。
什么都做。
半年后，洛夫正式跟着师父学习手艺。
洛夫并不是脑子很灵光的人，学得很慢。
手上被工具划拉出一道又一道口子，用过的材料一次又一次地重复使用，做了拆，拆了做。
终于，第一个符合标准的祭祀木偶在他手下诞生。
那个木偶中混着他的鲜血，混着他无数个日夜的不眠与不休，还有他无数次回忆起女儿莉莉时生出的执念，与恨。
对神的恨。
木偶做出来的当天晚上，洛夫做了一个奇怪的梦。
再睁开眼睛的时候，他做木偶的手艺突飞猛进，摆出去被人都以为那个才是他师父做的。
后来，短短半个月的时间，他的木偶受欢迎程度就超过了他师父。
洛夫顺利出师。
他带着在镇上赚的一点钱，给家里人买了新衣服和一些日用品，返回木偶村。
洛夫第一次看见家人们欢喜的表情，以及村邻们眼中的羡慕与嫉妒。
这一天，他买了很多镇上孩子们爱吃的零嘴，还有孩子们喜欢的漂亮衣服带到莉莉坟前。
“吃，莉莉，想吃什么阿爸都给你买。”
洛夫在这里坐了很久很久。
次日，他去找了村长，把家里改造成木偶作坊。
村子里的人议论纷纷。
“我们村那么偏，谁会特地跑这么远来买他的木偶？”
“每天种地时间都不够，还浪费在这种事上，等没饭吃就知道哭了。”
“去外面跑一圈看别人过得好，以为自己也能行呗，白日做梦。”
在人人以耕作为食的木偶村里，跑出去好几年学做木偶，回来后又开木偶店的洛夫是个异类，是笑话。
这种看笑话的心态，在洛夫真的做出第一个祭祀木偶的时候，变成了嫉妒。
哪怕是他们也要举行祭祀活动，每次都是去附近镇上买木偶。
以前大家都一样，木偶都是那个样子，也就没人觉得不好，可是现在，洛夫做出了更栩栩如生，更漂亮的木偶。
于是，在新的祭祀节到来时，有人买了他的木偶。
那木偶出现在广场上，引得其他乡的人一片赞叹。
“去镇上买的吗？真好看。”
被围住的人骄傲地说：“是我们村的人自己做的。”
洛夫的木偶店就这样开起来，周边几个村子的人都爱来这边挑选木偶，原本荒凉的偏僻小村总算有了点儿人气。
小木屋变成小楼，洛夫家的房间越来越宽敞。
有人眼热，在背后说不好听的话。
有人脑子活，把为数不多的钱拿出来买了礼物上门，虔诚地表达想拜师学艺的心愿。
洛夫一开始没有想过收徒。
虽然他对自己的手艺有信心，但还不觉得他能带徒弟。
求上门的人也没有急着要一个肯定的回答，每天早早地过来帮他打扫屋院，帮他去把水缸里的水打满，帮忙侍弄地里面的庄稼，或者搬运他从其他地方订购的原材料。
洛夫看着他们，想到曾经的他自己，松了口。
于是，洛夫身边开始跟着几个学徒。
“你们真是笨，人家就是拿你们当免费劳动力呢，你们还乐呵呵的以为自己得了什么大便宜。”
“看看每天让你们做些什么？真的赚钱的本事会教给你们？”
有人在背后说嘴。
说得多了，就有人信了，和洛夫大吵一架转头就走。
也有人当没听见，继续跟在洛夫身边打杂。
渐渐的，洛夫的店变得更大了。
其中一部分人在村子里开了新的木偶店，也有的选择留在店里做木偶师。
他们的手艺都是洛夫认真教的，每个人天分不同刻苦情况不同，有好有差。
但就算是最差的，做出来的木偶也很不错。
洛夫也不和亲徒弟争什么，不再做简单的木偶，只做更精致难度更大的木偶。
款式和价格的选择多了后，周边的人逐渐习惯了一到祭祀前夕就来木偶村买木偶。
还有人看到了里面的商机，在村子里买一批木偶拉到更远的乡镇上去卖，赚取运费和差价。
事情第一次发生转折是在一个很寻常的夜晚。
这天，洛夫和往常一样检查刚做好的木偶，确认它们是否坚固。
大概是因为他有些累，所以没注意不小心碰倒最边上的那个木偶。
哗啦啦一阵响，木偶在地上滚了两圈，划破表层。
洛夫忙去扶。
咚。
在他把木偶扶正的过程中，有个东西从破洞那里掉了出来。
洛夫拿了灯凑近看，是一个小雕像。
小雕像表面看上去和他从小祭祀的哈斯塔乌大人一样。
洛夫皱眉。
自从莉莉去世后，他对这个所谓的神灵就没了多大的敬畏之心，只有怨憎。
可很快他发现不对劲。
哈斯塔乌的神像是无暇的白，瞳孔为高贵的金色。
祂是光明的象征，一切都带着神圣感。
可是手里这个小雕像却是通体黑色，黑袍红眸。
洛夫心中咯噔一下，雕像从他手中滚落。
“这、这是……”
整个大陆只有哈斯塔乌一个正统神，所有人都信仰着祂。
这个长得和祂几乎一样却又不同的，只能是——
邪神。
祭祀邪神是绝对不能被原谅的低劣行径，会被当做叛徒遭到所有人的驱逐。
洛夫：不行，我必须去告诉村长！
他匆匆往外走，但在踏出房门之前停下了。
雕像出现在他的木偶里，他要怎么解释他和邪神没有关系？
洛夫看向那个被损坏的木偶。
灯光下，它没了平日里惹人喜爱的色彩，也少了那种引人注目的神与韵。
洛夫身子一震，忙看向旁边其他由他亲手做的木偶。
还好，其他的木偶光彩依旧，他的手艺还没丢。
这个木偶只是意外，只是……
虽然心里这么想，洛夫下一步动作却是重新捡起雕像，把它放回木偶里面。
原本略显普通的木偶，在重新装上黑色的邪神像后，再度变得栩栩如生，让人移不开眼睛。
洛夫艰难地咽下口水，把它取出，再放下，再取出。
木偶的神采随之变化。
反复几次后，他跌坐在木偶旁，右手紧握着雕像。
原来是这样……
窗外的冷月洒下一点光，照在洛夫身上。
他在冰冷的地板上，在他引以为傲的木偶旁坐了很久很久。
内心挣扎。
要说吗？
说出来以后他的店还保得住吗？
他的家人还能继续拥有现在这么优渥的生活吗？
不说，邪神会不会做出可怕的事情？
洛夫头痛欲裂。
一夜未眠，次日一早，他盯着大大的黑眼圈，捏着藏起来的小雕像朝外走。
“你去哪儿？不先吃早饭吗？”
妻子温柔的声音从厨房那边传来。
洛夫：“我找村长有点儿事，你先吃别等我。”
他说完继续往外走，刚走出门没多久，被一群喜气洋洋的人围住。
“你出息了！”
“恭喜你！”
“你要当村长了！”
乡亲们说着恭贺的话，让出一条道。
在人群包围中是一个穿着考究一看就很有钱的绅士，他脸上带着温和的笑。
“感谢您用心制作的木偶，让我和我的家人得到了神的赐福，免于病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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