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才泛了些鱼肚白,渭水县的县道上竟比平日赶集还要热闹许多。
一条长长的牛队正慢慢往林家村行进。
“这林家村还真是邪了门儿了,一头牛,还给开了族谱,是不是过两年还得给村里的猪另开一页?”
“嘁,那你倒是别巴巴的把牛给牵来配种啊!”
“说归说,你咋还给我较上劲儿了,整个渭水县谁不眼馋那林七亩……啊呸,这牛还有名有姓,真是邪了门儿了。”
说话的中年男人满脸黝黑,穿着短打,胳膊上的肌肉铁块似的,一看就是庄稼地里的一把好手,他一连两个邪了门儿,都是冲着住在林家宗祠的那头牛去的。
那头牛有名有姓,叫林七亩。
名儿是早就有了的,姓是今天请了族中耆老给冠上去的,另带着还要给林七亩招个亲。
所以周遭的数十个村子,都提前把地里的活抢了出来,今儿一大早牵着自己家里的母牛到了林家村,都指望着能入了林七亩的眼。
“诶诶诶,我说李老五啊,你那牛都啥岁数了啊,怕是能当七亩他奶奶了,怎么也敢往这儿牵?”
说话的人手里牵着一头花白色的母牛,毛光水亮一看就是精心打理过,被他嫌弃的那头老牛,看着确实是干瘪了些。
“去去去,你个万老八,这儿有你什么事儿,七亩相不中我家的,也未必能相中你家的。”
是啊,谁不知道那头牛的挑剔劲儿,哪怕送到跟前的牛再俊,那林七亩的眼皮子抬都不带抬一下的。
有次被母牛烦得来了脾气,竟一蹶子把对方的蹄子给踹脱臼了,牛伤了干不了活儿,七亩还白白被人拉去耕了十几亩的地。
就这样,林七亩都没将就过呢,到现在还是个童子牛身。
林家村的人也急啊,每每看见七亩,都像见了自家不思娶媳妇儿的傻儿子一样摇头晃脑,这次被逼急了,索性趁着上族谱给他招个亲。
当然,事先还准备了一点儿前戏。
牵着牛来相看的人都是一脸贼笑,心照不宣的等着看好戏。
尤其是县里最有名的云兽医笑得最欢,毕竟馊主意是他出的宝也是他献的,那药量有多猛,没人比他更清楚。
见老人家笑得欢,一旁啥都不知道的杳哥儿凑上前问:“爷,你咋笑这么渗人呢!”
老兽医本还是笑着的,可撇了一眼云杳斜挂在前胸、洗得都发白的素布红绣球后,表情立时僵住了。
“我怎么就忘了这茬,杳哥儿,今儿可是你大喜日子,咋来的啊!”说着老兽医还往云杳身后瞅了瞅,一眼望去只有牛群。
云杳眨了眨眼,“自然是走来的啊,出门碰上牛队,想着大家都是大喜日子,我便缀在后面了。”
“送嫁的人呢?咋也没安排个轿子了?”
“要啥轿子了,娘说有这钱倒不如买餐肉吃,再说今天是七亩的大日子,祠堂里做了席的,这不就省一大笔了。”
老兽医看着眼前这个打小看大的哥儿,心底唏嘘不已,摇了摇头,方才那欢喜劲儿愣是没剩多少。
末子还是忍不住劝慰道:“行吧,既嫁了人,那就是另一番天地了,日子是自己过的,你觉得好那便好。”
云杳点了点头,而后又想起方才想问的事来,“爷,我见你方才笑成那样,是不是有什么我不知道的啊!”
老兽医笑着撇了撇胡子,“小孩子家家的,瞎打听什么。”
云杳晃了晃脑袋,胸有成竹道:“哼,路上我可都打听过了,不过照我看,爷你未必能让七亩就犯。”
老兽医也是气势昂扬,“那你且等着看吧,这当兽医这几十年来的招牌,岂是一头牛能给砸掉的。”
来嫁人的路上,云杳就像个没心没肺的傻子,明明是自己大喜的日子,偏注意力都扑在一头牛上,来时还同送嫁的人打趣呢,说也不知道这些牛里面哪头能跟他一样进林村的门。
不过云杳觉得,这些牛里,七亩一头也看不上。
说话间,牛队就到了林村祠堂。
林村独有一片空地,那就是祠堂门口,谁家有红白事的都会在这儿操办,就今天这事儿也不能例外。
待牛群到了祠堂,云杳发现竟比他们来的一路还要热闹。
估摸着是整个村子的人都在,围成严严实实的几圈,更有人搬来板凳,搓衣服的搓衣服,摘菜的摘菜,说着笑着,总归没几个人闲着的。
被众人围成的圈里,一头毛发黑得发亮的牛,正悠哉的躺在草垛上。
这牛浑身都是煞黑的,独眉心一撮白,头顶两角尖而光滑,看着既凶猛又帅气。
与其它牛更为不同的是,他脖子上栓着的并不是用来牵引的麻绳,而是一串生了青绿锈的铜钱,看数量得有半吊。
他仅仅是半躺着,就已经到了一个成年男人的腰间,浓密的眼睫半耷拉着,此刻正漫不经心的看着叽叽喳喳的人群。
他不似被牵来的牛一样被拴着鼻子,浑身毫无束缚。
“拐子爷,啥时候开始啊!”
来和七亩“相亲”的牛主人显然有些急不可耐。
拐子爷是守祠堂的,今年都快七十了,他一瘸一拐的走到牛群正中,从头到尾打量了一遍,表情耐人寻味。
“我一早就说了,这事儿我做不得主,得看七亩的意愿,老兄弟们各凭本事吧!”
这些前来相看的牛主人各自都交了两吊钱,来向林七亩买“种子”的。
这要是让自家母牛揣上七亩的崽,一年半载后生下来一头像七亩这么壮实的牛,那村里多少田地都不愁干的。
就是一早就听说这牛太通人性,通的都不把自己当头牛。
林村以外的人自是不信邪。
七亩旁边是个比牛头都大的水翁,里头的醪糟已经被吃净,得知内情的人都盯着七亩,就等着“酒劲”起来。
一直以来对七亩抱有好奇的云杳也是卯着劲往里钻,乌泱泱的人群愣是被他挤了进去。
云杳都没来得及整理胸前挤得皱巴巴的绣球,直接凑到了七亩跟前,良久的审视之后,两眼放光道:“好俊的牛啊!”
这种夸赞,七亩可听得太多太多了。
不过这次夸他的声音还算不错,像是嚼山里刚冒尖的竹笋,脆生生的。
于是总也耷拉的眼睫难得往上抬了一抬……
微醺的七亩眼睛都亮了。
好看是好看,但也不能瞎整不是?
这牛过来相看也就算了,怎么还拉了个人!
没听说过人牛殊途?
云杳胸前那朵掉了色的素布绣球,竟扎得七亩牛眼锃亮。
小竹笋凑上前来,暂时还没上手摸,“我刚才帮你看了一路,有只花白色的母牛还挺好看的,不过,想来你也未必相得中。”
真是颗自来熟的小竹笋。
“杳哥儿,你怎么也跑这儿来了。”
银花婶一大早就备好了饭菜,忍着没来看七亩的热闹,就为了等今日就嫁进自家门的云杳。
云杳是他花了一两半银子替亡子娶回来的夫郎。
家里那两亩六的地还一个痴傻儿子,等她入土后总要有人照料,这才听老姐妹介绍,找到了勤快能持家的云杳。
云杳还一脸雀跃:“娘,咱晚点儿回去的,我想看看七亩会不会选上媳妇。”
打从第一眼见到云杳,银花婶就喜欢得不行,说话时也是一脸宠溺:“咋这孩子气 ,今天可是你大喜的日子,抓紧回家,要不肉凉了。”
银花婶和云杳还在拉扯,七亩吐出一口粗气,缓缓起身,脖颈上的那串铜钱也因此发出沉闷的声响。
躺半天,他的腿都躺麻了。
原来小竹笋是早几年就阵亡的林广安的夫郎啊!
七亩又瞅了小竹笋一眼,心里有些想不通,银花婶明摆着就是花钱买他来做牛马的,这小竹笋不仅没苦大仇深,反而像是真嫁了好人家那样快活,甚至还忙里偷闲看上自己的热闹了。
活脱脱一个缺心眼的。
“娘,让我看看呗,七亩被传得可神了,我稀奇得很!”
一旁的人听了他俩的对话,也被逗笑,打趣道:“也就咱七亩有这面子,让刚进门的夫郎家都不想回。”
“银花婶,我看你还是随了他吧,肉凉了回个锅不是更香。”
银花婶笑笑地瞪了那些人一眼,转而对云杳说:“成,娘跟你一起看。”
大家同样目光灼灼地等着七亩药效发作.
七亩甩了甩牛尾,傲慢的抬起牛颅。
今天这热闹,这些人注定是看不着的。
他一头耕地牛而已,虽说一夜能耕七亩地,可从没想过耕这一群拥有二十几头牛的后宫。
前些天他就听见拐子爷和云村那老兽医私下使坏,为了收自己那两吊子“种子”钱,竟然往醪糟里下污糟玩意。
醪糟可是稀罕东西,人都舍不得吃的竟一气给了装了五斤,七亩好这一口,却又不想着了拐子爷的道,于是夜里没睡,跑山里啃饱了醒药草。
不过七亩也不是那不知情识趣的牛,大家既都来了,总得整出点动静不是。
只不过众人那如炬的目光总也盯着他某个地方看,真的就挺蛋疼的。
“哟,来了来了,这是药效起来了。”
拐子爷紧忙凑上前去,提醒说话的那人,“小点儿声,说了能听懂人话。”
那人只当拐子爷魔怔,笑话道:“听懂了又怎样,药总是吃了的,我不信他还能吐出来。”
拐子爷一脸无可救药的看了那人一眼,“你且等着吧!”
“我自然等着看,大老远过来的,七亩要不展示一下雄风,哪对得起我们。”
要说这是世风日下呢还是闲得没地种了,这么些人,撂了一天的活儿,就为了看牛配种。
好吧,七亩承认自己是一头已经上了林村族谱的牛,但他却是个心无旁骛只想耕好每一亩地的牛,这些年的童子身,岂是双份药能破的。
他走到不信邪的那个人跟前,凑近了他牵着的那头花白色母牛。
两头牛站一块,体型差立刻显现出来,那头花白母牛整整比七亩矮了半个头,完全就像还没下过地的小牛犊子。
七亩半瞌的眼看向比自己矮了半截的花白母牛,黢黑的眸子凌厉而傲慢。
花白牛四只蹄子下意识的往主人身边靠了靠,牛眼全然不敢与七亩对视。
“哟,害羞了害羞了,万老八,你家这牛怕是刚出闺阁的吧!”
“眼看着七亩两眼泛桃花,这是就相中了?”
云杳歪着脑袋看向七亩的眼睛,半晌后会然一笑:“什么桃花啊,七亩这是在瞪它呢!”
“小孩子家家的懂什么?”
“去去去,跟你娘回家去。”
“就是就是,当真你能听懂牛说话呢!”
众人你一眼我一语,愣是听不进云杳的话,唯有拐子爷意味深长的看着云杳,点了点头。
那头正聊得热闹,这头七亩牛尾也甩得起劲,然后一尾巴直接扫到了万老八的脸上。
“哎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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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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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第一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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